他幽幽一句話，裴斯年并沒什麼反應。

其他兩人沒有說話，徐遮看了眼裴斯年，率先道，“微臣不過是提了一嘴而已，畢竟此事事關重大，臣不得不報。”

皇帝笑了一下，可與其說笑，不如說是嗤。

“舅舅說得在理，朕也派人仔細查了一下，發現是你多慮了。”

此話一落，徐遮臉色有點變了。

這不可能。

那可是太後親口同他說的，怎麼可能有假？

他下意識看向裴斯年，後者露出一抹譏笑，似乎早有預料一般。

情況急轉直下，徐遮突然發現，有什麼東西是隐藏在深處，自己抓不住，沒想到。

“這不應該啊...”

徐遮還欲說些什麼，皇帝卻皺了皺眉，顯然沒有耐心聽下去了。

裴斯年此刻開了口，語氣輕飄，血腥味有點重。“二皇子勾結黨鵬，貪贓枉法，徐大人幾次拜谒二皇子，修改數次京察名單，便連當初陛下欽點的罪臣陸清也予以免除刑罰，淩駕皇權之上，疑心大臣，挑撥是非。二皇子貪贓，徐太尉自然不能獨善其身，更何況，從宮中竊取罪臣抄家證物，可是大罪。”

說着便将那枚隕玉簪扔在了徐遮面前，簪子觸底，發出清脆一聲響，竟然斷了。

最先有反應的是皇上，看見簪子碎掉，幾乎就要迫切起身，但最後生生壓制住了。

徐遮有點驚慌，他絕沒想到矛頭竟沖着他來了，趕緊擡眼看皇帝。

皇帝眼睛死死盯着那簪子，壓根無暇顧忌他。

“陛下...那名單是二皇子修改的，勾結朝臣的是他，與老臣無關啊。”

徐遮喋喋的呼喚聲将皇帝喚回了神。

不光喚回了神，還帶着幾分惱怒。

他看着徐遮，反問，“真的嗎？那黃淮治水貪污的銀錢也與你無關了？”

“皇上，那事與老臣無關，老臣自上位以來一直鞠躬盡瘁，您不能這樣啊！”

“鞠躬盡瘁，那就順便死而後已吧，這件事總歸要有人交代，不然皇子結黨營私，傳出去總是不好聽。”

沈臨珏尚未處置，倒是先處置了徐遮，徐遮本以為來是看裴斯年倒台的，卻不想自己成了替罪羊。

徐遮倉皇道，“陛下，臣要見太後娘娘！臣不明白！”

皇帝煩躁，兀自起身，将那殘簪親自撿起，去了後殿書房。

幾個人上來就要将徐遮拖走，被裴斯年攔了下來。

“太尉大人，想做個明白鬼嗎？”

徐遮恨恨得看了他一眼，“你是怎麼做到的，你分明是裴照卿之後！皇帝為何信你！”

裴斯年笑，“那是因為陛下一早知道。太後都知道的事，皇帝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叫你神不知鬼不覺拿了東西出來試探我和二皇子。”

徐遮怔了怔。

皇上一早知道？由着他拿這東西試探裴斯年和二皇子，以此檢驗二人，更是試探自己，抓住自己結黨營私的把柄。

“陛下可真是讓我們内鬥的行家啊！”徐遮揚天大笑，由着被人拖了下去。

旨意很快傳了下來，褫官削爵，傾沒家産，礙于太後情面，準徐家上下除徐遮外歸鄉自營生計，至于教唆皇子主謀，徐遮以及一幹協同二皇子結黨的，秋後問斬。

裴斯年親拟的單子，上面連帶着一衆徐遮黨羽，都成了二皇子的門下，被一并處置。

是夜名單一出，當晚錦衣衛連同禁軍京内抓人。

而對于二皇子的處置，皇上在尚書房中盤桓許久，遲遲沒落下筆，到底養在身邊二十餘年，雖說有點感情但不多，但...每每看到老二那張臉，總能讓他想起自己的親姊。

“朕又少了個磨刀石啊。”皇帝幽幽慨歎，不知道這磨刀石說的是誰。

裴斯年在旁看着，面無表情。

皇帝擡眼，“你手足如此，當真沒有半點感覺？”

李景司一直在旁，聽到這驚雷一樣的消息，臉色頓時變了。

再瞥裴斯年，後者親自研磨，親眼看着那诏書逐漸形成，一字一墨，站得倒是很直，“臣為他覺得痛心。”

皇帝大笑，這話說進他的心坎，“是啊，朕養他許久，培養他，以圖叫他将來能輔佐朕，輔佐新帝，卻不想他竟如此不識擡舉。”

诏書上筆尖轉圜，賜圈禁府邸，終身不得出。

裴斯年凝視着那幾個字，沈臨珏的一條命算是保下了。

“隻是将來，連個能輔佐未來太子的人都沒有了。”皇帝頗為感慨，沒了磨刀石，總歸是要心痛的。

“臣以為，六公主沈寒煙可以勝任。”

李景司在下瞳孔一縮，皇帝卻若有所思。

“煙兒？”

“她沒有奪嫡可能，無論是磨煉皇子還是未來輔佐太子，都能替代沈臨珏。”

“你又怎知道她不會奪嫡？她可是有小八的，更何況...”皇帝眼睛眯了眯，“你倆夫妻一體，朕不信任你，自然也就不信任她。”

裴斯年眸子沉了沉，斂去神色。

這也是為什麼近些日子，沈寒煙再也未被召見議事。

不願看到沈寒煙和親漠北，自然也不想看到沈寒煙被湮沒在姻親府邸。

才華總該發揮在用途上，騎裝最宜禦馬，紅裙應上朝堂。

“因為六公主向來以事論事，且與您關系最為親厚，有她在，朝臣皇子反倒不會輕易動作，您自不用擔心這些。至于您說的所謂夫妻一體...”裴斯年頓了一下，殿内血腥氣更重，“今天發生這樣的事，隔閡已不可解，陛下盡可放心，六公主現在恨我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