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放了他們,便是徇私舞弊。更遑論,他們拿百姓過春糧放貸,上下勾結,你因何要替他們說情?幫他們枉法?”
懿妃臉色異常難看。
“便是張庭業張大人,府裡也有私下放印子錢的,這動辄要人性命的,本就嚴苛。”
“拿自己的錢放貸,和拿救命糧去放貸,你覺得一樣?”沈寒煙反問,“母妃怎麼想着替他們去求情?或者說,他們怎麼想着尋到您的。”
懿妃當然聽出沈寒煙的弦外之音,厲色問道,“你可是在诘問你的母妃勾結朝臣?沈寒煙,你放肆!”
“母妃沒有否定,那就是有了?”
懿妃冷笑了一聲,好像聽到什麼笑話,“其他皇子誰沒有結交大臣?皇上不派差事給小八,本宮替他尋些人脈,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沈寒煙氣笑了,“陛下沒安排他進朝是因為他還小,母妃何故這麼着急和前朝勾結?這叫父皇知道,本來是他的也不是了!”
聽了她的話,懿妃有點怔怔,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好一個本來是他的也不是了。”
她慘笑兩聲,“你父皇,從來就沒打算給小八機會。曆屆先皇,哪個不是從小就開蒙,皇上為何把他留在我身邊,桑勤殿也不叫去,你說是為了什麼?”
“他都能把你放進前朝!小八卻連蒙都沒開!不就是因為先前李氏...”懿妃止住慘笑,突然厲聲道,“煙兒,你别把自己摘得太幹淨了,你是出身皇家,可你也留着李氏的血。母妃把你留在身邊,是叫你和裴斯年厮混在一起對付本宮的嗎?”
“母妃莫要忘了,當初可是你主張要把我嫁出去的,若是沒有他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請父皇指婚,我現在早就在那苦寒之地過得生不如死了。”
沈寒煙聲音冷冷,她是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有替裴斯年說話的一天。
懿妃笑了,“别把他看得太好,你真當他不恨嗎?”
沈寒煙渾身一凜,“什麼意思?”
隐隐有撥開真相的感覺,她反而有點不敢聽了。
懿妃聲音帶點壓抑許久的癫狂,“事已至此我也不瞞你,當初是聖上命李氏,在長公主出嫁當天,屠了裴家滿門,我之所以能進宮,全仰仗着當初李氏的這份功勞。你知道嗎,當初裴斯年在殿前求婚,要救你,我是萬萬沒想到的。不過...皇上肯定不會這麼看下去的,我猜,他應該會叫你的夫君,當朝首輔,轉去輔佐沈祈勉吧。”
“你知道嗎,當初滿座朝臣都沒人願意做這種事,隻有李氏站出來了,當初我甚至主動要嫁女和親,免他為難,世上還有别人比我更愛他嗎?他怎麼能如此背信棄義??”
懿妃幾乎聲嘶力竭,多年的壓抑和罪孽的堆積,在這一次全部爆發了出來。
沈寒煙怔怔聽着。
所以當初,屠了裴家滿門的,是李氏。
怪不得上一世裴斯年選了沈祈勉。
沈寒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宮的,又是怎麼回得府。
從馬車下來的時候,天邊居然下起了雪,這才幾月。
窦娥飛雪?
那些枉死的人要來索命?
好巧不巧另一輛馬車也停在了府前,裴斯年從車上下來,面色雪白,眼眸極黑,正朝她走來。
沈寒煙看着他,喉嚨哽得厲害。
她張了張口。
嗓音幹澀,說不出話來。
“公主終于舍得見我了。”裴斯年原是玩笑,卻看見沈寒煙表情不對,“你怎麼了?”
沈寒煙嗓音幹澀,擡起眼,“當日裴家抄家,可是李氏屠了你們滿門?”
裴斯年沒有說話。
對沈寒煙而言,近乎默認。
真相永遠近乎于惡毒,她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
“有些時候我不理解你,現在我懂了。”
裴斯年看着她,過了很久,“都過去了。”
“真的嗎?”
“真的。”裴斯年看着落雪下的沈寒煙,白零的雪花将她挺翹的鼻尖凍得有些紅,裴斯年沒忍住伸手撫去她發絲上的雪花,“我給公主講個故事。”
“上一世,沈祈勉送你和親之後便引出了大禍,大夏同漠北開展,南疆趁虛而入,沈祈勉加壓增稅,朝廷亂成一團,我便廢了他。又從宗室立了個新的,把持朝政,叫他尊我為相父,小皇帝恨我入骨,偏偏又奈何不了我。”
裴斯年語氣冷靜地可怕,“那個時候,皇位在手、大仇以為報,可那又如何?”
滿目瘡痍的國土,鮮血淋漓的百姓,還有空蕩蕩的皇位,這些都并不讓人歡喜。
“與其耽溺于死人,不如多看看還存在的東西,公主也應如此。”裴斯年道,“天冷,我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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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事情繁多,一如既往,一天中除了上朝,兩人仍見不了幾面。
可唯獨趙祎發現了端倪。
比如兩人先前從不坐一輛馬車,眼下卻一塊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