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妃被帶過來的時候原不明所以,因為劉全德誰也不得罪,隻說是皇上醒了,要召見她,卻不想看見滿宮的禁軍和裴斯年。
隻差一步,便萬事俱備。
李妃心情跌入谷底。
隻差一步。
她知道這定是因為刺殺失敗,臉色登時就變了,但仍然垂死掙紮。
“煙兒呢?我要見煙兒!叫她親自來見我,我是她母妃,她怎能不打招呼發落母妃?便是前朝也不允許這種不孝不悌存在,這是謀朝篡位!”
劉全德一臉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于是小聲對裴斯年道,“我說首輔大人,再怎麼樣她也是公主皇子生母,是不是叫公主親來比較好。”
“是啊,正因為她是公主聲生母,不然...”裴斯年聲音幽沉,“丢的恐怕就是命了。”
此話着實駭然,劉全德再不敢吭聲,就連李妃原也是聲色俱厲,也突然戛然而止。
她抖了一下,卻仍然作強硬狀,“她不見我,我便不走。憑她從哪僞造的供狀,便想陷害生身母親,那都不可能!”
裴斯年上前一步,聲音很輕,隻有兩個人能聽見。
“李妃娘娘給陛下下毒的事兒,可不用僞造供狀。”
李妃整個人僵住了,身子晃了晃,恨恨看着裴斯年,恨不得生啖其肉。
裴斯年沒看見一樣,“來人,送李妃娘娘出宮,今日就走。”
送走李妃,劉全德看了眼并沒打算離開的裴斯年,還有禁軍,愣了一愣,十分有眼色地接話道,“首輔大人實在應該尋些侍衛守着陛下,陛下有點不太好。”
“正好去看看皇上。”
劉全德此刻卻有點躊躇。
“陛下他,估計不想見人。”
裴斯年擺擺手。
“無妨。”
劉全德愣了愣,欲言又止,最後終于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眼下,怕是首輔和公主主持大局。
即便有人有所怨言,也不會怎麼樣。皇帝此刻正在乾清宮,自上次沈祈勉謀反後,讓他大受打擊,自此一病不起,再也無法踏入。對一向驕傲的皇帝而言,他從未想過自己内心暗自屬意的太子人選,居然,居然會造反。
動了弑父的心。
每每想起,皇帝都會氣得直哆嗦。
“啪嚓!”
裴斯年站在外面,正聽見皇帝摔碗的聲音。他并未停頓,外面的侍衛也不敢攔,裴斯年直接推門進去。
榻上,皇帝滿臉愕然得看着裴斯年,面前是摔碎的藥碗,滿地的湯汁,甚至于皇帝太過激動,連床榻上也殘留着幾滴,分外狼狽。
裴斯年颀身而立,居高臨下看着他,神情微哂。
“誰叫你進來的?”皇帝沉聲問,卻冷不丁一聲咳嗽,着實降低了他想要撐起的氣勢。
“臣自然是擔心陛下。”
裴斯年拍了拍手,身後立刻有人上來将藥碗清理掉,又換上一碗新的。
皇帝盯着
不意外地又一揮手,将那碗藥推了個幹淨。
“子系中山狼,朕如今算想明白了,老五,是你挑唆的,對吧?”皇帝冷笑,死死瞪着裴斯年,“你以為挑唆着他們鬥成一團,這大統便有你的位置?你做夢!朕還有煙兒,還會有很多皇子,等朕好了...”
“您不會好的。”
“你說什麼?”
裴斯年叫人把藥撤了,“您服了五石散有些時候了,不僅不會好,也不會有子嗣。”
此等恥辱之事被人揭穿,氣得皇帝發抖,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然而周身宮人卻無一人敢動。
“都愣着做什麼?給朕把這個枉為人臣的逆臣給朕拿下!”
然而沒有人動。
裴斯年看着他。
“二十年前,你弑殺朝臣,囚禁親姊,将所有知道此事的宮人屠了個幹淨,可到底沒有不漏風的牆。阖宮宮人滿目皆慌,知道陛下喜怒無常,冷血無情,處理政事卻毫無章法,隻會些勾心鬥角的小伎倆,偏偏自诩聰明,以為戲耍了所有人,堪稱帝王心術。”
皇帝氣得臉色鐵青,掙紮要爬起,“來人,朕當初怎麼會留了你這狼子野心的東西!”
裴斯年動也不動,反而反問,“為什麼留?當然因為皇帝愛看角鬥,熱衷制衡,鬥法不到你死我活都算不得什麼。”
無視舉國災荒,偏愛聽滿城歌頌。
“臣什麼也沒做,鞠躬盡瘁,盡臣子之德,看陛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看沈臨珏籠絡朝臣之心,看沈祈勉送來的美人給您下了五石散,又看李妃親自加大藥量,阖宮宮人,無一人點破。”裴斯年的聲音低沉,像是喪鐘在低語,他上前兩步,将手中的簪子放在皇帝手心,接下來的話比簪子更刺骨紮人。“靠着别人得來的位子,終究坐不安穩,放下心愛東西換得的惶惶終日,壯年卧榻,疑心暗鬼,喜歡嗎?”
皇帝盯着手裡的簪子,瞳孔劇烈收縮。
心底最隐秘的東西被人毫不留情得揭開,皇帝一貫秉持的自尊被毫不留情擊碎,變成渣土。“朕,朕要,”他死死盯着 伸出手去,企圖夠到床頭那把劍,奈何有心無力,氣急之下,竟突然嘔出一口血來,一下向後倒去,渾身抽搐,再也爬不起來。
裴斯年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血,不甚在意得擦了擦,轉頭招了招手叫在一旁戰戰兢兢的宮人過來,“叫太醫好生調養着,别叫六公主擔心了。”
翌日早朝,沒有任何人對宮中李妃出宮修行有任何異議。皇帝病重,自然便是六公主及首輔監國。
就連李隆也沒有提出反對意見,不僅沒有頹靡,反而非常積極參與,李妃娘娘的消失就像石子落入水潭,僅泛起水花,便被其他更迫在眉睫的事給打斷了。
當務之急,自然是與漠北的争端。當初因為皇帝和沈祈勉的極力主戰,眼下整個大夏已是騎虎難下,怕是過不了多久,漠北便要攻城。
“是否派出使臣,與漠北和解?”
前朝讨論得激烈,李隆私下裡也幾次三番提出,但前朝卻無人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