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舍友很膚淺,我一向看得透她。我知道她為什麼想要愛。
這是件很功利的事情。因為我們沒有錢,沒有權利,沒有名聲,甚至沒有力氣,沒有任何用于交換利益的資本。
唯有愛似乎可以不計較這些。愛似乎又可以換到這些。
我懂得我的室友,正如我懂得自己。
我當然也想要被愛啊。
當父親冷笑着将碗重重掼在桌上的時候。當那個老師在衆目睽睽下将我訓得百口莫辯的時候。
每到那種時候,我都無比現實地知道,我在力量和道義上赢不過他們。
我又多麼不現實地渴望着,假如他們愛我,或許就不會傷害我了。
愛是什麼?愛是弱小者唯一有資格拿起的武器。
我想,太好了,現在的我有超能力了。我不需要再自我欺騙,将恐懼的壓力轉換為對施暴者的楚楚可憐的愛。
我不用再愛他們,就可以換到他們的愛了。
可為什麼我還是這麼虛弱呢?我渾身疼痛,我快死了。
在我煩惱間,舍友握住了我的手。
其實我們的關系并不算親密。我們都有點讨厭對方,而且我們對這點都心知肚明。但我們從來都沒有選擇同伴的自由。
能有人結伴就值得感恩。
就像現在,雖然她的手冰冷,我仍感激這點安慰。
然後,因為舍友,我想起來了,我從來不敢走她那條道路。
就算有人在傷害之餘給我一絲同情憐憫的眼神,就算有人歎着氣彎腰對我伸手,我在幻想中抱住那腿離開泥潭青雲直上,我在現實中轉身逃走。
我從來不敢指望。
我怕對那個絕地反擊最後手段的幻想也被拆穿。
就算被愛,或許也毫無用處。
愛裡可能沒有尊重,也沒有安全。
我毛骨悚然地醒來,看到了白茫茫的燈光。
我意識到那種光源很眼熟,是持光者曾手舉的光球,正懸在某個支架上。
右手的手掌傳來難熬的痛楚,我的左手被握在别人的手中。
不是舍友的手。對醫藥費的恐懼再次閃過我的心頭。
那隻手的主人,坐直身體來看我,她面容陌生,又對我說了些什麼,聲音恍惚。
當她将同一句話重複到第三次時,我終于聽清了。
她問,要吃點什麼嗎?
我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