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不清他們的臉。我不動聲色地等他們開口,以便找到證據來确認我的猜測。
“能怪我嗎?”年輕的人質抱怨,“昨天這屋裡也沒住人啊!”
他們還來這踩過點。
我警覺性加倍提高,“你們想來我屋裡做什麼?”
年輕的人質看看大哥臉,不說話了。
幾乎是立刻,我就在心底給這倆人換了代号,分别是大哥和小弟。另外那個女孩就記作小妹。
現在是大哥來主事了。
他說,“其實白天我就認出你來了。”
我沉默了一秒。我絕不會告訴他,我到現在還沒認出他是誰。我隻冷着臉等待他繼續。
“我們在那個洞口見過,”大哥說,“分組的時候。”
我有些嫉妒像他這種人的記憶力。尤其是我臉上的痂和這身被小弟喊成大姐的裝束都沒有影響大哥的判斷,他甚至還帶着幾分熟稔和關切地問,“你後來重新分組了嗎?”
“哦。”看來他是真記得我。
這是見過我分組的證人。我立刻想到,如果以後村長她們懷疑我瞞報能力,可以讓他來當證人。
大哥不會讓氣氛冷場。我的經驗是,不臉盲的人似乎都具備這樣的能力。
他找話說道,“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
我心底将這叫做互給下馬威。
沒有剛剛那場較量,我們是不太可能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地平等對話的。
他們知道我當初分組時不具備能力,剛剛也在沖突中再度确證了這點。但決定人和人相處模式的可不全靠紙面實力,還有人類的綜合主觀判斷——對面的家夥好不好糊弄,會不會認真,能不能惹。
所以現在是我提問,他回答。
我問,“你們是從幾号洞口過來的?”
“四号。”大哥問,“你最後去一号洞口了嗎?”
看來基地的序号是與當初那些洞口的次序對應的。“我出了點意外。”
隻有我知道那場分組在最後發生了變故。因為其他親曆者都死了。
我說,“我記得走四号洞口的人很多。”
當初待考時要研究參考别人的去路,我數過的,被分配到四号洞口的人大概有七八十個。
“是啊,當初那趟路走得不容易。”大哥似乎有意和我對照彼此經曆,“不熟悉地形,又看不到希望,還有些奇怪的生物……很多人半道放棄了。”
我不會追問那些放棄的人都去了哪。他們還能去哪呢?
“這幾天來到基地的新人我都數過,才三十來個。”
大哥連我都能認出來,我相信這個數字不會有錯漏。
“你是來得最晚的,”他看着我臉上的痂,“你遭遇了什麼?”
“待會再說。”我不搞清楚情況就無法信任他們,“你們走了多久?來這裡幾天了?”
在來到基地前,大家都沒有可靠的計時工具。僅從之後的經曆判斷,他們似乎比我來基地養病還要晚一兩天抵達,彼時他們也已在生命垂危的極限,勉強養了兩天就去礦裡上工,比我到崗隻早了一天。
他們在路上忍受漫長的饑餓、疲憊、孤獨、絕望,半數以上的人都未能走完那段旅程。
我覺得這實在太好笑了,我在變故中被吞光者抓去折磨,又莫名其妙逃脫出來,這竟然還是提前到達四号基地的捷徑。
我不知道他們會作何感想,但我絕對不是自願的。
不,這沒有意義。能活下來就夠不容易了。
我不需要在乎别人怎麼想。
他們這批擁有能力的新人,來到四号基地後被分去各個礦工小隊。他們所在的礦工隊裡就有好幾個新人,約定了要互相照顧,而他們三個在行動理念上比較接近,結成了一個小團體。
這個小團體的求知欲,或者說獨立意識比較強。
四号基地官方的生活方針很實用,但對整體生存環境信息的揭示,就像當初持光者的分組儀式一樣,草率簡單,聊勝于無。
他們懷疑基地對新人隐瞞了許多信息,想要靠自己調查找出底細。
雖說在礦上快累脫了形,他們還是盡量利用休息時間出來探索基地,然後摸到了我的小屋。
他們昨天已确認過這是間空屋。
我知道他們今天特地再來此,肯定别有目的。
大哥在此時停下話語。我知道,該輪到我展現誠意、交待經曆了。
他們寬容地先作自我介紹,對我報上姓名,還交待了各自的能力。
我知道,他們這是在所謂的不打不相識後,拿出了交友的尊重态度,于是我也回答了自己在基地登記的姓名。
交換姓名是必走的程序,但我沒太費力去記他們三個人的名字——我更習慣在心底使用自己取的代号。
那也是過去打短工時留下的習慣。我的生活總在變化,有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去去。有些同事能分毫不差地親昵喊對每個顧客的稱謂,我沒有這種天賦。
對我來說,老闆不分好壞都是某總,老師不管高低都是某老師,同事不論善惡都是哥姐。其他要記住的特殊對象,稱呼就是某先生、某采購、胖子瘦子和花襯衫之流。
這種歸類法不占内存,換個工作環境即可一鍵删除相關記憶,常用的代号還能換人重新利用。
我對此有過充分的經驗,隻要尬聊的時候對同個對象保證态度上的一緻性,大多數人就會以為你認得他,不會在意你有沒有在談話開頭叫過他的名字。
無論村長、護理人員,還是眼前的三人小隊,他們都是如此。
小弟将自己的能力命名為萬能工具,他能将小臂前端的部分軀體變形成各種各樣的工具,包括用于撬鎖的針和剛剛反擊時試圖砸我的榔頭。
大哥能夠制造一種無形的力場,我剛剛在屋口也已經見識過了。
小妹沒多說,隻說自己的能力可以藏起物品。她手掌一翻,就将那個裝有光珠子的皮革袋藏了起來。
“我沒有能力。”我摸着臉上的痂,告訴他們。
小弟立刻捧場地說,“大姐你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