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起了自己來到四号基地之前的最後一段記憶,那記憶終止于吞光者企圖活埋我的那個泥沙如雨般紛紛灑落的坑洞中。
最後,我失去了意識。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會發生什麼?
坑洞裡的動靜會突然中斷,就像是甲蟲在鉛筆盒中失去聲息一樣令主人疑心不安。
我的呼吸會變得微弱,軀殼在逐漸冷去,無論遭遇怎樣的擺弄和搖晃都不會再反饋任何一丁點反抗的力度。被怪物強行托起的四肢會落下,被怪物扶正的腦袋會再次歪向一邊。我也不再會發出任何聲音,就像那些被咬斷破壞掉就失去動靜的生物碎片一樣,走向一種連怪物都能夠理解的無比自然的狀态——死亡。
那個時候的我,已瀕臨死亡。
那是連怪物都無能為力、無法阻止的事情。
我從四号基地這邊得知的事實是,之後我被人在某隻受人類供養的怪物處發現。另一隻有可能存在于現場的怪物消隐無蹤。
人類的同胞知道該如何照料我,她們給我灌了食水,讓我在安全的場所昏睡。
随後,我在四号基地的病房中醒來。
那個病房的位置很偏遠。現在我才明白了原因。當時我告訴了村長半個故事——人類本來也無權向怪物索求整個故事。我猜,如果在我養傷的那幾天裡發生了任何怪事,或是“巢母”有任何異動,我或許都得不到進入集會所的機會。
那些變數沒有發生。
“巢母”受傷後,吞光者沒有再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基地人手不足的新危機。
我得到了工作,以及新的生活。
可是……
它知道我在哪。
這個句子被加粗放大印在了我的腦海裡。我早就有過這樣的懷疑,但就像是當初在車站的玻璃反光上看到了父親的倒影的那個瞬間,這個隐隐的危險預感突然跳到了亟待處理的最高優先級。
“子涵,子涵!”
我終于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在叫我的名字。我晃了晃頭,讓眼神定焦在梅姨的臉上。
“你是不是被吓到了?臉怎麼這麼白……”她憂心地拍着我的背,我不習慣這樣的親昵,“沒事,沒事,都過去了,你有後福的。”
我理了理思緒,然後提出問題。
——“基地越來越糟了,蘭姐有過向外界尋求解答方案的念頭嗎?”
在得到我所提供的消息後,大哥再次帶領我們前去找蘭姐詢問情況。
蘭姐承認,四号基地當下處境艱難。相較于梅姨那模糊的理解和感受,蘭姐對基地的各項數據掌握得更加精準全面。她從來都不吝啬将内情揭露給有勇氣了解真相的人看,就如同當初将我們帶領到“巢母”面前一樣。
“巢母”受傷,對周邊生态圈的震懾力減弱了,一些曾經還算安全的礦區如今也變得危險重重,傷亡人數不斷增加。
蘭姐這段時間都在不斷重新部署礦隊的排班與外出路線,以降低産量為代價,收縮基地人員外出活動的範圍。與此同時,還要保證在集會所預留充足的防禦人員,以此應對随時可能出現的小型生物群體入侵風險。
新人的缺席使這種安排顯得捉襟見肘。
不僅如此,一号基地的物資供應向來不穩定,可距離上次交易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新的運輸隊卻遲遲沒有到來。
我愣了愣,我在集會所期間的确沒見到新的物資來源,這又是一個被我忽略掉的問題。
新人的分配以及物資的供應都來自一号基地,很難不讓人将這兩件事情聯系起來。
蘭姐向一号基地派出了探索隊,探索隊遭遇了某種怪物,冒死逃了回來。
他們沒能帶回太多有用線索,也說不清在黑暗中遇見的情況。
我不禁想,經驗豐富的探索隊,可能是指逃跑經驗豐富。這樣的行動方針與他們的存活率倒是相匹配的。
總之,現在就斷言去往一号基地的道路被封鎖了,這樣的結論是武斷的。
但考慮到怪物活動可能存在一定周期,短期内蘭姐不打算再派探索隊去作無用的冒險。
她計劃等一号基地派出探險隊來解決失聯的問題。若一号基地發生變故,就沒有再恢複聯系的必要。若連一号基地都無法解決問題,那四号基地的努力也是徒勞。
謹慎是四号基地一貫堅持的方針,這裡的人類早就失去了向外抗争的勇氣,也沒有能夠激勵勇氣的資本。
我能看見,大哥的面色陰沉得可怕。現在的我不再會僅僅因為看到帶有這種情緒的男性面孔就輕易地感到惴惴不安了,我的心底甚至生出了某種同情。
與站在“巢母”面前的那個時候相比,我們得知了更多的信息,情況也沒有變得更好,反而每況愈下。就像我們擦亮眼睛,發現自己站在某座僅能落腳的浮島上,每當以為這樣默默等死的境況已經是極其糟糕的狀态時,水面就會一點點漫上來,淹沒你的腳面。
蘭姐并不意外于我們表露出來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