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妹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
突然有生物從坑道外掉了下來。
它在洞中轉了一圈。哒哒哒哒。它敲擊着我和小妹為洞窟新添的石堆。哒哒哒哒。
我和小妹躲在這座不完整的石堆後面,默不作聲,将身體緊緊縮成一團。
它沒有翻越石堆。僅在坑洞中簡單繞了一圈後,它爬回坑洞頂部。
哒哒哒哒的聲響逐漸稀疏,減弱,遠去。
雨停了。
黑暗重新回歸甯靜。
隻剩下屋檐的滴水聲。
不,是從坑洞上方的泥沙中滲下來的滴水聲,一點一點地打在地面上。
會發光的血都已被那些生物自行處理掉。
所以,那些于黑暗中墜落的液體,隻會是從人類軀體中流淌出來的被遺留在戰場上的血泊。
這裡的血腥味太重了,我早已分不清方向和來源。直到我慢慢松開小妹的手,搓了搓手指間的黏膩。
我的心裡又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周圍沒有哒哒哒哒的聲響。
我猶豫了一下,背靠着石壁,用手掌攏着,放出黑皮袋孔洞中的一線光,查看我最後一位同伴的情況。
我還沒看清那種刺眼顔色所覆蓋的範圍,那線光就被小妹用手握住了。
我視網膜上殘留的暗沉紅色印象被黑色重新覆蓋。
“沒什麼好看的。”小妹聲音幹澀地說,“我任務快結束了。”
我問,“什麼任務?”
“哈,”她發出了慣常的那種嘲笑的聲音,但氣息微弱,“你沒看過那種小說嗎?就是那種任務。”
她的話比以前多,好心解釋道,“穿越到各種末世裡完成生存目标,很多小說裡都會寫的那種任務。”
我看過那種小說。
但我說不出話來,我不知道她此刻是在發瘋還是真的煞有其事。
我們走過的黑暗真的很像那種末日生存類小說裡才會有的内容。沒有預兆的末日。沒有解釋的黑暗。沒有道理的能力。可她在此刻才說起這些,這一切都顯得太荒謬了。
“是真的。我先前隻是,”短暫的停頓後,她無比确信地說,“失憶了。”
她突然揚高聲調,“我是大佬來着。”
她找到了論據,“空間系的都是大佬。”也找到了自信,“肯定是有人搞我,對我用了什麼道具,讓我忘記了輪回隊員的身份,以為自己是這裡的原住民。”
她越說越順,還罵了句髒話。
“等我回去後想起來了,我就找仇家算賬。肯定是雨婷,我就說我這輩子都和她不對付。”她的聲音漸漸微弱,“雨婷……”
不管真假,我先抓緊機會請教,“我們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嗎?”
“現在?現在我要走了。我受夠這裡了。”她帶着快意說,“都是什麼見鬼的貧瘠的世界,什麼塑料隊友情。”
她想起來自己可以不顧後果地說出任何心裡話了。
“老想替别人負責任的爹味男,毛毛躁躁又沖動的死混混,還有你,陰沉死了,幹活又不出力,惹事還多。”
這樣尖銳的抱怨會刺傷别人,但我并不意外。我深知習慣保持沉默的人,往往藏着最多的話語,會在某個突然的時刻以連她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方式爆發出來。
這樣反常的小妹,在提起我時,不惜用盡最後一口力氣,也要帶着恨意說,“……都怪你。要不是你說要離開基地,我們也不會在這裡。”
我無話可說。可她在黑暗中摸索起來,再次碰到我的手,用力緊緊握住。她的手越來越冰冷。
“沒關系,反正我也要走了。”她輕聲說,“我會在更好的地方醒來。
“這裡的東西我懶得帶回去了,就留給你了。我有把折疊小刀,因為張昊陽的工具夠用,一直沒拿出來過,藏在我的空間裡。”
她到最後也沒失去一貫的謹慎,“我先把它放在地上,你等我離開了再拿走。
“我……”她像小弟那樣将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她沒有為任何事道歉,可她的語氣重新變得溫柔起來,“現在想想,沒準你也是我的隊友呢?你也隻是失憶了而已。所以,遇到什麼都不要怕,”她握着我的手說,“那不是最後,不是。
“等我回去了,要是積分夠,”她氣若遊絲地許諾道,“我就讓主神将你拉出來,對,我們去更好的地方。”
她的氣息微弱至極,像是對自己說,“不要怕……”
然後歸于沉寂。
我在黑暗中等了很久,直到她的手指變得僵硬。再不放開的話,它們就可能會在我掙脫時被折斷了。
我将自己的手抽出來。她的身體沒有消失,沒有發生什麼明顯的變化。我不确定她的靈魂是否回去了她所說的那個空間——如果人類真的擁有靈魂的話。
我不相信。但我希望她所說的是真的。
我在黑暗裡摸到了她說過的那把小刀,收入口袋中。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再用光珠子照明。她說過,沒什麼好看的。
我伸手摸向她,她的身體歪向一邊。她叫雨晴,總是用齊劉海蓋住眼神,就像個刺客一樣。我順着頭發找到她的劉海,然後幫她阖上眼睛。
我沒有立刻離開這裡。
我很累了。精疲力竭。心冷如灰。還沒做好再度出發的準備。
我的傷勢也需要時間來恢複。
坑洞外面時不時傳來哒哒哒哒的聲響。暫時沒有哪隻生物生出再度探索這條死路的好奇心。
這裡不夠安全,可接下來大概很難找到更好的避難所。于是我靠着小妹的身體,躺下來,閉上眼睛,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