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更好的地方醒來。
周圍的一切好似籠罩在霧裡,我看不清,但我大概知道這裡是極好的地方,就連空氣中的氣息都甜美而舒展,仿佛直白地寫着美好二字。
這布景或許有些敷衍。
但氛圍到了就夠了——我的大腦在做夢時懶得構築細節,就算清醒時,我對生活也向來很難懷有具體而動人的期待與想象。
小妹在這裡等我。
情節大概是她回到所謂的空間後,發現自己攢夠了積分,決定兌現承諾。
她拉着我的手。那手掌冰冷僵硬,是她留給我的最後印象。她熱情地向我介紹這幻想中的天堂,那語調振奮得像是虛假的,具體描述的内容又如同周邊的布景一般,呈現出霧蒙蒙的狀态。
我很想要好好享受這場大腦給我安排的心靈按摩,但我難以做到。窮慣了的人是無法心安理得接受優待的。哪怕在自己的夢中也是一樣。
我總覺得有什麼報應在暗中等待,比如說會被突然丢去某個可怕的末日裡體驗極限生存。
大腦很想要滿足我對噩夢的期待。但說實在的,還能有什麼比我曾遭受過的經曆更可怕的嗎?我的大腦率先投降,很快就放棄了組建煉獄烈焰的場景。
于是小妹翻臉了。她的脾氣就和生前最後時刻一樣陰晴不定。或許那才是她的本來脾性也說不定。
都怪你!都是你害的!你害慘了桐哥和張昊陽!——你害死了我!
你以為我真會拉你?我絕對不會原諒你,你這個陰沉女!回去你那黑森森的洞窟和怪物作伴吧!
她罵完我,将我從雲端推了下來。
在墜落的失重感中,我身體一震,猛然驚醒。
我的靈魂落回了身體。
我的背後還靠着冰冷的岩壁和小妹的身軀。剛剛的入睡抽動,讓我踢到了前方作為掩體的石堆,我不得不強撐着醒來,在黑暗中摸索着重新加固那些碎石。
工作的時候,我下意識在腦中重播着噩夢中最後聽到的語句。
小妹的指責是有道理的。我是最早提出要離開基地也意志最堅定的發起人。無論其他人心底懷抱着怎樣的想法,我的态度都會對他們造成或多或少的影響。
我又是在行動中出力最少的那個,招來怨恨也理所當然。
可我并不怎麼感到内疚。我默默地堆疊着那些石塊。
當初我也不怎麼理解,為何大哥要在他的調查得出不好的結論時擔心我們會責怪他。當我自己向他們宣布噩耗時并征求意見的時候,我就絲毫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
我知道我是自私的人,我從來隻顧及自己的生存。
我無條件地愛着自己的醜陋,懦弱,偏激,卑鄙和不擇手段。因為,如果連我自己都不珍惜我,還有誰會來珍惜我呢?
我按了按石堆,确保它已變得穩固,然後重新躺下來。
曾經的我,剛出生時還一塵不染的那個我,或許有可能發展為道德更加健全的人,是生活剝奪了這種可能性。
我能找到各種理由為自己辯護。現實的苦難中絕無可能誕生卡西莫多那樣遭遇不公卻善良忠誠的人,暴戾冷酷的劇院魅影才是尋常人類更有可能走向的終局。總有人愛誇贊低賤者的高貴,但從來都不是貧賤使得人高貴,貧賤隻會讓人變得憤世嫉俗、斤斤計較。
我遭受過别人的踐踏。人天生會踐踏比自己弱小的事物,失權者猶甚,所以越是在窮苦的地方,這種傾軋就越過分。現在想來,蘭姐她們管理的四号基地反倒像是種世外桃源了。
我從不覺得,隻因我是受傷的那方,我就比他們道德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