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睡眠很淺,吞光者一有動靜,我就醒了。
吞光者将我帶回了它的巢穴。
在路途中時,它會時不時揮舞附肢,緊張兮兮地遮擋光線往遠處的傳播。
可是一進入這個洞室,吞光者就自在地放下了附肢,放開了我。
我留意到它對光線的态度轉變,試探着将光珠子從黑皮袋中整個拿出來。這次吞光者沒有任何過激反應,甚至又向我靠近了點,舒展開黑洞般的軀體,吸收着光線的照耀。
我意識到,在安全的地盤上,它享受光照……就像将自己困在房屋中才敢開燈的人類一樣。
難道說,像吞光者這樣強大的怪物,在外面的世界中都會懼怕外物嗎?
當想象到黑暗中可能潛藏着更加巨大、更加可怖之物時,可能是近期接踵而至的失敗與勝利讓我變得有些瘋狂,我的心中竟然浮現出一種躍躍欲試的期待。
我高高舉起明亮的光源,檢視吞光者的巢穴,這片我曾來過的舊地。
它的巢穴像是卧倒的曲頸瓶,有着易守難攻的入口,和寬闊的廳堂。
廳堂就像是田鼠的糧庫,堆滿了吞光者收集來的物資,顯得比四号基地的集會所還要雜亂。
我還記得,當初我是如何在黑暗之中,滿懷畏懼之情,用膝蓋和手指一點點摸索,被那些怪異的觸感激發出恐怖的聯想。
現在燈亮了。
那些事物的詭異程度絲毫也沒有降低。
我看向那些眼珠、腸索、膏脂、甲殼……有些事物的外形竟然還能和我記憶中的一些微妙觸感對應起來,不,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當初的我曾試圖在這樣的廚餘垃圾堆中尋找食物。
哪怕我很清楚,末路中的我沒有什麼選擇,但此刻在光照之下,我也感受到一陣遲來的惡心,為此反胃作嘔。
吞光者搖搖擺擺地走到雜物推邊,一點點清理自己的身體。
那些竟然不是廚餘垃圾,而是吞光者從各種生物那裡收集來的身體零件。
我看見它按照某種功能性,或者按自己的喜好,卸下臃腫累贅的那部分肢體,再從雜物堆中翻翻找找,挑選更為輕巧的配件。
等吞光者重新完成組裝後,它的體型比先前小了一圈,但行動變得流暢靈巧,差不多回到了受傷前的水平。
吞光者自顧着整理自己,卻毫無收納意識,在挑挑揀揀中将零件抛得滿地都是。
我走過去,也加入其中,毫不客氣地翻動着起它的财産。
我的鋸齒杆在戰鬥中遺失了。我應該能找到替代品,或者能找到更好的。
這裡有足夠堅硬的、足夠鋒利的、各種特殊形狀的生物構件,如果利用得好,我或許能像石器時代的原始人一樣鑿出斧,鑿出錘,鑿出針。
皮革可以制甲。腸索可以造弓。
我像是廢品回收站的老闆一樣心滿意足,将能想到用途的玩意都撿出來放到一邊。
吞光者收拾好自己後,就安心地守在我旁邊,看我忙活,不時用附肢碰碰我的身體和頭發。
當我攀爬雜物堆踩空的時候,它會伸出附肢接住我,但我搬東西走動的時候,也會不小心被它礙事的附肢絆到。
我光顧着新鮮的寶藏,在繞過最後一座雜物堆時,沒有留意到地形,差點失足踩空。
我及時撐住身體,坐倒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藏在雜物堆後的那個平地陷坑。
我的光珠子從手中掉落,順着地勢骨碌碌滾落下去,被坑壁遮擋了光線,整個洞室為之一暗。
我沒有去撿。
光珠子落得太深了。而且,我認出來了——這是吞光者之前用來活埋我的那個坑洞。
我沒想到那個坑洞還在。
吞光者沒有掩埋掉巢穴中突兀的陷阱,甚至還繼續鑿深了它。
我曾奮力撬動的頂蓋已經不見蹤影。
坑洞變得更深、更廣,底部有被吞光者那堆附肢碾壓過的施工痕迹。
它為什麼要留下它?
這個問句像警告般占據了我所有的思維。
我站在坑洞邊緣,心如擂鼓般劇烈跳動,驚慌失措,全然沒了主意。隻有糟糕的預感和慘痛的記憶,牢牢占據了我的心靈。
此時,吞光者從我身旁經過,我下意識退了一步,揮舞着雙臂想要推開它。
結果反倒是我如撞上了鐵柱一般,被強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向後退去,好險不是朝着坑洞的方向掉落。
我慌亂地後退幾步,背部緊緊靠着那雜物推,就算肩膀被掉落的物品砸了一下也不敢動。
吞光者手忙腳亂地借助某樣工具将坑洞底部的光珠子撈起來。
它不擅長使用工具,因為它原本可以将它們融合進軀體,如臂指使,現在這樣做反而更費事。
吞光者努力打撈的光珠子中途掉落了好幾次,整個洞室因此明明暗暗。
最終它成功了,它轉動附肢,用工具将那顆隻剩拇指粒大小的光珠子遞到我身前。
想必是吞光者在打撈的途中還是不小心碰到了幾次,珠子的形狀才奇奇怪怪,還縮水了。
我看了它一會兒。我不知道吞光者的感光器官在哪裡,以它吸收光線的特性,或許全身都能算是感光器官。
吞光者正默默地用整個軀體“看”着我,有某條藏在身後的附肢正不安地輕輕敲着地面。
我看不到,但我能聽到聲音。
我伸手接過了那粒光珠子。
吞光者全身都活泛起來。它舞動附肢,然後哧溜一下,鑽進了那個坑洞裡。
那個坑洞對吞光者來說太小了。
它勉強擠進去後,還有大部分軀體趴在地表,就像個盆栽蘿蔔。
我震驚地看着這盆黑泥大蘿蔔,又環顧了下四周的環境。這裡似乎就是吞光者巢穴的最深處了,我在巢穴中沒有見到别的坑洞。我推斷吞光者過去沒有這樣的習性。
我想象不出它這樣做的原理和動機是什麼。
它總不能是在将我的“遺體”送走後,每天晚上在這裡睡覺,白天去找四足蜘蛛打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