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好是不為所動,維持住他的超然和無動于衷。
我希望我們未來的關系也能如此刻般輕松。
人群替我擋住了來自隊伍尾端的視線。
我回頭時看不到那個人,那個人理應也看不到我。
我忍不住心想,如果我加快腳步,脫離隊伍,遁往黑暗,隊伍前方的這些人大概也不會來阻攔我。
我對這附近很熟悉。
如果淩雲不親自出動,隻分派任務的話,我是有機會逃掉的。
可是,我想要去往地面。
僅憑我個人的力量,我無法抵達那裡。
逃走的機會轉瞬即逝,我不用再為此糾結。
因為道路很快就變得陌生。
我們已經離開了吞光者日常出沒的狩獵範圍。
我暗自松了口氣。因為吞光者還活着,它有可能來找我。
接下來的道路上,我不想再遇到它帶來的意外和麻煩了。
我能感覺到我們正在前往地面,通道正在不斷地往上延伸。
那些栖息于黑暗的生物族群也變得更加小型化,似乎越往上走越不利于它們生存。
就好像世界在一點點變得正常,要回複到我們過去那個世界的模樣。
我衷心希望如此。
這晚休息的時候,我遠離人群,也遠離淩雲,繼續選擇偏遠的位置露宿。
有人主動過來找我。
我有些摸不準他的路數,可對方沒有惡意。
他告訴我要注意保障黑水的存量,因為接下來,我們賴以為生的礦脈會變得稀少。
我勉強認出這個人了。畢竟在這裡,會用中文還和我有過交流的人并不多。
我給他取了代号,叫新聞主播。
我不知道他為何不怕我。可他這次給出的情報,比昨晚那個不知所謂的消息要有用得多,我就說了聲謝謝。
他為此瞪大眼睛,又有些緊張地走開了。
……我又不是什麼不懂禮貌的家夥。
後面的幾天的情況果然如新聞主播所說,礦産變得很難尋找,隻有感知能力最強的人才能循着溫度找到少許溫涼的礦脈。
自從跟着吞光者後,我就很少為尋礦擔憂了。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貧瘠的礦,晶石中黑水稀薄,光珠子也小得可憐,隻有米粒大小。
我裝滿水囊,觀察着别人的舉動,以此為參照,控制起自己的食量分配。
大概是因為遠離主要礦脈,通道中降溫很厲害。
我背包中的光珠子之前被人拿走了,但随身還藏了一些。我将光珠子分散到全身取暖。
道路變得越來越陡峭。
這裡幾乎見不到生物。有些通道因塌方而堵塞了,也沒有生物來挖掘開路。
隊伍中的人沒有了狩獵的工作,卻要花更多時間來開通道路。
有能力者在此時大展身手。我沒有那種力氣,不得不放棄了在隊伍首排的位置,将開路的活計留給别人。
新開通的道路都很難走,狹窄,堆滿了土石,連接着一段段陡峭窄小的豎直坑洞。
我懷疑這裡以前不曾有人類走過,都是獸道和自然裂縫。
這裡毫無疑問是在往上走的,但人們是怎麼确信這條路能走通呢?
靠着對往上挖掘的能力的自信嗎?
我沒法跟上隊伍了。
在這樣難走的路上,其他人會相互扶助,可孤僻的我未結下這種緣分。
獨自攀爬時,往往要浪費許多不必要的力氣,才能穩住身形。
我很快就疲累不堪,從指尖到小臂都酸痛不已,膝蓋也一陣陣發軟。
為了安全,我不得不放緩前進速度,時不時停下來積蓄體力,緩解肌肉酸軟的症狀。
我在隊伍中逐漸被後來者超越。終于,我腳下一個沒踩穩,整個身體都沿着坡往下滑落,怎麼掙紮都無法重新抓穩身形,幾乎要摔出隊伍。
我的胳膊被某人拉住,身軀重重地墜在那條胳膊下,差點将肩膀給拉脫臼。
但我停下來了。
我擡起頭,看到了淩雲的眼。
現在我取代了他的位置,在隊伍的最末端了。
我好奇他會怎麼做。
他會等我先走嗎?剛剛那一下讓我徹底脫力了。我起不來,走不動。他再催我,我也沒辦法。
除非他先等我半個小時。
或是抛棄我這樣的廢物,就地将我從隊伍中開除?
那就正中我下懷。他們的道路已經開辟好了,接下來大概不會有岔路。
我可以等休息好後,按照自己的步驟慢慢前往地面,連路費都不用交。
我試圖甩開他,獨自靠到牆壁邊去休息。
可淩雲沒有放過我。
他沒有發布命令,也沒有征求我的同意,往下方退了一步,強行将我扯近他的身體,用手臂夾住我的背,帶着我往前走。
比起扶助,這行為更像是某種挾持。
我下意識跟了兩步,發現自己的雙腳都快離開了地面,身體是被他拖着往前行。
淩雲的胳膊上懸挂着我身體的大部分重量,卻似乎還沒到極限。
我心想他都這樣了,大概也不在乎程度更深一些的冒犯,幹脆完全放棄努力,縮起身體,像是懸挂在纜車上一般偷懶休息。
有人頻頻回頭看這樣稀奇的景象,在震驚之後對我投以嘲諷或嫉妒的目光。
我對那些置之不理。
我很清楚我的疲累是真實的。我連拒絕幫助的力氣都不剩。
而且,無論如何,我都想要順利抵達地面。
我不知道淩雲能負擔我多久,在他将我丢下來之前,我得争分奪秒地休息。
這個姿勢并不舒服,我忍耐着閉上了眼睛。
在穩定的搖晃中,我迷迷糊糊地想起被吞光者用附肢托舉行走的日子。
在我搭乘過的那麼多種奇怪的交通工具中,眼下也算是最奇怪的一種了。
終于,我被放了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從一個混亂的長夢中醒來,聽到前方傳來人們七嘴八舌的讨論和歡呼。
我将信将疑地睜開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