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伸腳踩實了,腳下是平坦的地面。
淩雲松開了我。我立即甩開他,快速走到前方的人群中去,再轉頭察看周圍的環境。
我們好像是剛從通道口出來,抵達了一個極為廣闊的洞窟。
前方的這些人群已經分散開來,拿着光珠子往四下照來照去。
這裡很空曠。光珠子的光緩緩逸散出去,在最遠的地方,能微弱到消失不見的地步。
直到看見某束光照到了半扇蒙塵的窗,我才敢試着相信,我已回到了地面之上。
可四周的環境依舊是無盡的漆黑。
這大概因為是在夜晚。
那麼聲音呢?
哪怕所有的生物都滅絕了,世上也該有不停歇的聲音吧?
枯朽的樹木會倒下。斷裂的珠簾會墜落。風會吹倒籬笆,摔打窗戶,從城市的巷道中呼嘯而去,又在海洋和冰原上馳騁,發出無窮無盡的聲音。
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似乎連空氣都不再流動。
寒冷。寂靜。空洞。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墓。
我用光照一點點順着輪廓去找我熟悉的城市。
放眼望去,那些建築的外壁上大多都挂着凝固的黑色漆狀物,像是曾淋過一場煤油或瀝青的雨。
隻有内凹的建築結構幸免于難,陽台和遮雨棚下留有一些未被塗黑的窗。
不同于黑漆,灰蒙蒙的玻璃能映出反光。可那些窗内也是黑暗的。
我低頭看向腳下。那種松軟平實的觸感,來自于某種細膩的灰白色土壤,有些像雪,一踩就會被碾成更細的粉塵。
我用鞋子來回踢挖。
但這種簡單的挖掘沒法觸及到這種土層的底部。
我既沒有見到地上覆蓋的漆狀物,更看不見我所熟悉的城市路面。
我又找了找參照物,看到被黑漆籠罩的路燈,矮得可憐,像是有半截陷入了地底。
另外還有些道旁樹木的殘骸,也隻剩頂部的樹冠露出地面,全都裹在那種黑漆裡,萎縮僵硬,有如鬼怪。
它們都覆蓋着厚重的灰塵,有些不堪重負的燈柱或樹枝,折斷後被掩埋在土堆之中。
我猜想,曾有黑漆的雨塗抹過整座城市,或許還淹沒了街道,在凝固後擡高了整座城市的地面。
之後又堆積了灰白色的塵土,靜悄悄地掩蓋了整座廢墟。
從路燈的情況來估計,這座城市大概矮了三到四米,将一層樓從高度變成了深度。
對人類建造的鋼筋水泥森林來說,這個高度不足挂齒。那些高樓換了顔色,依舊矗立在黑暗之中,組建成密密麻麻的天際線。
可這樣的城市景觀再龐大,也已經失去了被人類附加上的關于文明浪漫的象征意義,像是在老樹上搖搖欲墜的空鳥巢,失去蜂群的破木闆箱,在屋檐下飄蕩的殘破蛛絲。
隻是些可堪回收的廢舊材料而已。
人們正在往這座巨大的廢棄垃圾場深處走去。
他們在淩雲簡單的指令下,各自去解散收集物資。
曾在這種地方生活過的人類,很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又知道該去那裡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
我留意到人群走得比過去執行任務時更加分散。這說明這裡很安全。這說明這裡已經死亡。
除了城市的死亡本身,沒有任何其他留存的生物與我們為敵。
我緊随着人群走入巷道,讓自己盡可能不起眼地離開淩雲的視線。
等到這個小團體進一步分散的時候,我才脫離群體,細心地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我試着摸了下建築上的那種黑漆,手指頭差點被凍住,用光珠子暖了暖才救下來。
不是黑漆的緣故。那些暴露的窗戶,灰白的塵土,摸起來也都同樣冰冷。
這裡的溫度或許到了零下。
按理來說,這是普通勞保服絕無可能撐住的環境。
但我體感還好,因為這裡很幹燥,又沒有一絲風,身體的溫度不容易散掉。
光珠子盡職盡責地暖着我的身體。
我遠遠地跟着探索隊員,看他們忙碌。
他們戴上手套,用鐵鍬敲打,剝開碎裂的漆片,從窗洞進入建築之中。
我走過去撿起碎片,發現那種黑漆的材料其實很脆,我意識到它們的手感很像是礦脈外的黑色晶殼。
建築内沒有黑水湧出,也沒有光亮。
人們接二連三地走入敞開洞口的建築,像是走進墳墓。
那些房間當初也曾被黑漆滲入,在地闆上留下了凹凸不平的凝固晶殼,要往建築的更深處走才能找到未被污染的物資。
人們的靴子偶爾會踩碎晶殼,或是踢到殘破的家具,那種聲響會回蕩着傳到很遠的地方,讓這座死寂森林多了點活力,又讓寂靜變得更加寂靜。
人們在廢墟中挖掘一切尚有價值的用品,就是我在四号基地集會所裡整理的那些,衣物,文具,金屬器具。
食物早就都腐壞了。挂在外面的衣物也一碰就會散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