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去那些密封性較好的倉庫中,搜找批量存放的物資,才能翻出來保存得較為完好的東西。
探索隊員們對民宅沒有興趣,主要去找店鋪後屋和超市倉庫。這種地方一般都位于建築低層。
他們翻入窗口,尋找沒有被黑漆封堵的道路,往樓下和地下搜尋。
這些建築裡藏着過去的居民。
他們大多隻剩下骨骸,也有部分位于地下,被黑漆包裹住,保存住了完整的形體,像是黑色的木乃伊。
令我驚駭的是,探索隊員會将後者小心地發掘出來,存放在那些物資旁邊。
我不由問出聲來,“要帶他們去哪裡?”
有人擡頭看了我一眼。
這個場合裡有某種肅穆悲涼的氛圍,将人與人連接起來,暫時彌補了關系中的裂痕。
他用不怎麼熟練的漢語對我說,“黑湖。”
我恍然大悟。
我還站在這廢墟中,但我又恍惚感覺到自己浸泡在那無知無覺的湖水裡,又似乎看見自己正躺在眼前的廢墟之中。
我突然對自己的命運有了更多的領悟。
我想我的運氣大概是很好的。
我住在五金店的地下室,那是受困于貧窮的廉價選擇,卻正好是探索隊員們不會放過的場所。
我還記得當初末日降臨前,有人推開了樓梯間的門,讓我恐慌不已。
可正是那場入侵,讓黑液得以漫入地下室。
我不用在地下室中忍饑挨餓地獨自熬成枯骨,而是在短暫的溺水後,被封存于黑漆中等待着再次蘇醒。
明明那都是些不好的事情,卻都陰差陽錯地讓我活了下來。
就好像貧窮和苦難,都是我為了最終存活下來而應該領受的命運。
我有些釋懷,又有些憤怒,卻不知該向誰訴。
我想起了我沒有回到地下室的舍友。
我恨過她,可我希望她能活下來。
我希望與我素不相識的人們都能活下來。
我沒有立刻加入探索隊員的工作。
在幫助别人之前,我想要先為自己,再多看看這個世界。我這一生都在努力工作,任誰都該原諒我片刻的假期。
我回到了街頭,卻又感到無所适從。
我過去從沒有機會在街道上閑逛,因為沒時間,也沒錢享受街市的樂趣。
那時的我勞碌奔波,總是腳步匆匆,與那些輕松閑适、嘴角帶笑的人們擦肩而過。
可我并不嫉恨也不讨厭那樣繁華的街景。
當我在其中穿行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未來也有機會,享受與他們同等的幸福。
那種機會再也沒有了。
我被丢棄在這座巨大的垃圾場中,像是一件足夠結實的垃圾,總要經曆更多工序的磋磨。
我好不容易爬回了地面,這裡沒有任何我懷念的事物,或者說,任何我曾期冀過的事物。
我早已預料到了這裡沒有電氣工程和網絡,預料到人類無法再占領地面上的土地,但我沒想到這廢墟裡甚至沒有任何活物,沒有野草野樹,沒有花香蟬鳴,沒有微風,沒有陽光。
好黑啊。天什麼時候才亮呢?
我決定找座高樓爬上去,在樓頂等待日出。
陽光或許能曬暖我僵冷的手腳。
我用光珠子四下搜尋,找到了附近街區中最高的樓宇。
已有探索隊員侵入其中,在牆上留下了整齊的壁洞。
那些人會往下找尋倉庫,而我卻是往上走。
電梯已經不管用了,我順着樓梯一圈圈爬上去,走走歇歇,唯有見到陽光的渴盼支撐着我繼續攀登。
頂樓的門原本應該是鎖住的,或許是被鏽蝕得厲害,我一推就開了。
我走上天台,那扇門因慣性而回彈關上,發出哐當的聲響。
天台上也罩着灰白的塵土,像是厚重的棉被。
頂部有塊巨大的廣告牌被壓倒了,搭在天棚上,下方是沒有塵土的凹陷空地。
天台的門恰巧就落在這個位置裡,所以我剛才推門時沒有遭遇到土層的阻力。
在這裡行走也不會留下腳印。
其實這個時候已經有别人在樓頂了。
但他沒有出聲,我的光珠子也沒有照到他的位置。
那龐大無序的情緒依舊籠罩着我,我已經習慣了去忽略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