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姐送給我一份很陳舊的筆記。說如果要去第一基地生活的話,多懂點其他外語是很重要的事情,這是她當年摸索時自用的筆記。
她說她離開那裡很久了,對如今的情況也不大了解。
那裡當初就是很混亂的地方,人們各懷其志。據她的經驗,自己的同胞要比用其他語言的人更可信些,但也不要太信任自己的同胞。
我覺得那是因為,大家都熟悉同樣的文化語境,對語言的解讀更敏感,互相欺騙要更難。
蘭姐教導我,要保存好在探險隊獲得的酬勞。不同于四号基地内将光珠子作為集體資産的做法,一号基地裡普遍将光珠子當做私人所有的交易流通物,但每人必須按标準在每月繳納定量光珠子供奉巢母,否則會失去基地的庇護。
據她了解,新人在進入基地的初期,需要繳納的光珠子數額并不高,也可以在基地内從他人處獲取報酬,所以哪怕新人在初期能力不佳,也能靠提供基礎的勞動服務,在一号基地内生存下來。
難怪,當初梅姨也說,那些被判斷為無法通過試煉的新人,都會被分配去一号基地。
可這真的是對新人的關照嗎?
蘭姐又提醒我,在一号基地的繳納額會随着年資的增長而提升,而且,光珠子在一号基地内有其他消費用途……所以,若想要在那邊長久地生存下去,一開始就要做好财務管理和工作規劃。
我點點頭。這些事物對我來說并不陌生。
無非就是要想法子打工、存錢、交房租而已,就好像回到了過去眼花缭亂的都市牛馬生活。
蘭姐遺憾地說,她在一号基地認識的老朋友也大多都不在了。
我想起主持分組的那位持光者。梅姨後來說過那是蘭姐的熟人。我不記得當初我告知死訊時,蘭姐是否曾表現出悲傷。
大概是沒有的。
蘭姐現在也用平靜穩定的語氣告訴我,我去到那裡,可以試着去找找某個叫做星火基地的小團體。
從名字就能看出來,那裡聚集的都是華語工作者。
那些人試圖利用簡陋的條件重現過去的一些技術手段,也有野心研究末世的種種現象。
到蘭姐出走時,那個組織的很多項目都已宣告失敗,偶爾取得的成效也很難說是鼓舞人心。在這樣荒涼的末世裡,連技術領域都是一片荒蕪模樣。
蘭姐給了我幾個人名,說我可以試着去找他們尋求庇護。如果星火基地的項目還在繼續,或許能幫我解決一下我遲遲沒有發現自身能力的問題。
我能感受到她的好意,沉默地點點頭。
蘭姐從始至終都沒有問我是否還要去一号基地。我今天站在了淩雲的身邊,我猜在她看來,我的選擇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我也沒有問她當初為何要離開一号基地。
她到最後才忍不住提醒我,最好不要太信任一号基地的領導者。他并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那種聖人。
我忍不住想笑。
淩雲在我心中的形象,大概與聖人背道而馳。
……可能沒有人相信,但我并不是自願接近淩雲的。我從未和他談過這件事,但我隐約能感到,他不會放我走。
蘭姐說完這些就離開了,屋内又隻剩下我一人。
我很感激她沒有過問大哥他們的下落。
蘭姐可能錯估了我對一号基地的看法。淩雲大概也不會給我選擇的自由。我看着這座原來的屋子,心想,若有人問我的想法,我願意留在四号基地嗎?
可能也是不願意的。
但支撐我繼續走下去的信念究竟是什麼呢?
我躺到床上,不願意熄燈,但又要用被子蒙住臉。我想起有人曾對我說過,子涵,好好活。
他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話呢?
現在想想,大哥小妹他們的信念崩塌得比我更早,因為他們習慣相信某種秩序。當從蘭姐口中得知關于末日的部分真相時,他們可能就失去了存活的信念。
在離開四号基地前,他們是否會有預感,隐隐感受到自己回不來了呢?
許多當時的細節浮現出來。
原來我有那麼強的觀察力,卻不願意去想。我還記得他們作出決定時的眼神,他們作出那個離開的決定,不是因為我,但可能有部分是為了我。
他們或許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