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就像石頭沉入井底,我将從地表帶回來的孩子放入黑湖之中。
由其餘探索隊員們背負的那些幸存者,在遭遇吞光者襲擊時被徹底損壞了。
我檢查過現場,他們絕無再生還的可能。
唯有這個被我帶回來的孩童,明明曾兩度被人放棄,如今卻成了那座城市中唯一的幸存者。
命運弄人。就像我,偏偏是我活到了現在。
蘭姐教過我,不要把這孩子當做希望的象征。
我決定遵從這個教誨,将其投入黑湖後就不再回望。
聽說,每個人在黑湖中沉睡到醒來前的時間是不等的。一号基地裡流傳說,曾有人千辛萬苦去地上的城市裡尋回了自己的愛人,可直到生命終點,都未能等到對方從黑湖中醒來。
這聽起來像是什麼末日版本的愛情童話。
将這個故事告訴我的人,正是接替了當初那位持光者來主導分組儀式的人,也是我這次前來黑湖的帶路人。
她面容寡淡,發色淺黃,中文講得半生不熟。
前任在崗位上死得慘烈,使她提高了警惕,小心翼翼地在路口設置了屏障,才坐下來找我說話,還不時地瞄向黑暗深處。
我如今在一号基地裡登記的能力,是“短暫地使怪物失能(不穩定)”。
她看過我的記錄,所以很高興這次我也過來,大概是認為在遭遇危險時我在場能提高她保命的幾率。
可惜從結果來看,我隻能保住自己,每次都是。
一号基地對吸納新人的事情既重視又不重視。
重視在于,探險隊們會不辭勞苦,不計酬勞,可謂是發揮人道主義精神般,将舊時代的人類們從地表搬運來黑湖,給其一個新生的機會。
不重視在于,若他們當真從黑湖醒來,成為新的同伴,或是新的資源競争對手時,基地方面卻隻派出一個指導者,用簡單的分組儀式來草率決定新人的去向,對命運的殘酷淘汰聽之任之。
分組者就在抱怨,探險隊員們都是成組行動的,她平時上班卻不得不落單走路。
雖說黑湖下藏着巢母,周圍沒什麼生物活動,但保不齊會再發生上次的情況。
她說她的前任,很早前就上報過在黑湖周邊發現了怪物活動的報告。
報告裡說那隻怪物對人類沒有主動攻擊性,遇光會受刺激,基地好像隻看到了前半句,一直沒有處理。她的前任隻能在那種工作環境裡繼續堅持,直至遭遇不幸。
她發誓說要是她發現了什麼不好的迹象,一定要将事實誇大了說。
若出了事,會有人替她做主,但對已遭遇不幸的她來說,得不償失。
我沒有問她關于基地内部派系争鬥的事情。
一号基地中的最高領導者,無疑就是淩雲。
他用他自定的統一标準去裁決所有事情,某種程度上堪稱為公正。但是他不在乎很多細節,也不在乎他決定的事情由誰去以什麼方式來執行。
他不挑選僚屬,但人們都争做他的代理人。
獨自一人是很難壟斷這門生意的,但利益相似的人們可以結黨,去操縱淩雲周圍的耳目網絡,随時守候着成為傳令第一人:有了組織嚴密的網絡,就能夠攔截、篩選那些需要淩雲處理的消息;搶占先機的人,能以更符合自身利益的方式去策劃執行淩雲的命令。
這些事看起來都很眼熟。
事實上,在探險隊中,各個小團體就是這麼做的。
但探險隊規模太小了,消息幾乎都是透明的,隊員間的戰鬥能力差距也不算太大,總體來說,利益分配還算公平。
而在一号基地這樣廣闊的空間中,既得利益集團就能依靠組織優勢和能力優勢,人為制造信息差,分化階層,壟斷這門代理人生意了。
一号基地中,這樣明争暗鬥的派系有好幾個。
我跟着淩雲來到基地的這幾天,因為離淩雲的位置太近,有好幾次被這樣的派系找上門來。
就算我再遲鈍,大概也意識到了眼前複雜的局勢。
幾個代理人似乎争得很激烈,但在淩雲面前,又好像達成了什麼微妙的平衡。
淩雲不會玩弄什麼帝王平衡術。他沒有這種意識,也沒有這種需求。隻要他發布的那些命令被達成,整座基地都照常運轉,究竟誰從中獲益更多,誰遭受了隐形剝削,他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