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裡想,停住。
可我必須問個清楚。
他的面孔停在我的眼前,他說,“遺傳記憶,你也會有。”
我當然知道什麼叫做遺傳記憶。
昆蟲們不需要學習也本能地知道在生命的每個階段中該如何築巢、覓食和繁衍,精準地完成最複雜的工藝制作和生活步驟。
如果巢母的子嗣要跟上它飛升躍遷的步伐,當然也要學會擡頭看向天空中的太陽,提前知曉自身生命中的一切注定。
“……可是,我是人類,我記得過去的一切……”
“你是人類。”淩雲說,“我是别的什麼。那不重要。
“等你更飽了,就能記起來。”
“是黑液。”我想到了,“地表上到處都是曾發生過黑色洪水的痕迹。那是巢母從另一個星際躍遷時,帶過來的。”
黑液保存了幸存者的軀體活性,也覆蓋了所有的地表木石。
我追問,“黑液是巢母制造的嗎?黑液中到底有什麼?”
“信息。”淩雲說,“巢母從過去吞噬掉的星系中,得到的所有信息。”
我想起了之前某次不慎與淩雲精神交融後,得到的那麼多混亂的噩夢。
所以那就是巢母的繁衍和演化方式。
它不斷地吞噬,不斷地同化,将從過去星系中得到的海量遺傳知識播灑到新的星球,改造環境的同時也與新的環境發生互動,催生出攜帶着它遺傳記憶的新生命……
“你在學習。”我看着淩雲的臉,“你在采集信息。”
被放置在各顆行星上的生命,是巢母用來消化能源,用來吞噬信息的工具。
淩雲平衡着地底的生态圈,保護着不同的族群,是在觀察吸取其進化結果,就像吞光者從怪物身上拿走肢體。
但他也從不讓某種族群擴張到過度的規模,“你在競争。”
淩雲問,“你記起來了?”
我謹慎地問,“記起什麼?”
“隻有從子星中提取到足夠的能量,解讀出足夠的信息,演化為更高級的生命,才有可能抵達巢母所在之地,成為新的巢母,躍遷離開這個星系。”
我竟然一點也不意外。這就是生存,是繁衍,是進化,是所有生物族群,甚至是所有文明形态的本能。
要麼演化,要麼死亡,這是唯二的選擇。
“你格外重視人類。”我問,“是不是因為你曾說過的,人類總能從黑液中覺醒出不同的能力?”
“是。”
我不知道黑液是如何改造地球并孕育生命的。
或許就如青少年所說,從黑液中醒來的我們已經不再是人類,而是與黑液交互過信息的怪物。我們的生命機能不再依賴于原本的氧化反應供能,而建立了新的體内循環系統。
可我們不是新生命,是舊有生命的延續與改造。
作為地球生物圈中罕見的适應了新世界的物種,我們保留了絕大部分的身體構造。我們複雜精細的腦部結構,豐富的數據儲備與獨特的解讀能力,讓我們能夠從黑液中提取到特别的信息。
我願意相信,情感是在其中發揮了作用的。
星火基地的研究中就有一些有待确證的猜想,認為每個人覺醒的能力與其性格、愛好、意願存在關聯性。
可是,與此同時,就如蘭姐所說,舊有的軀體結構也拖累了人類,我們不僅輸出功率低,對新能源的轉化、容納能力也差。
人類遠不如像淩雲、吞光者這樣徹底新生的怪物。
它們有着猶如白紙般可以吸納一切的生物基底,以及望不到頭的發展上限。
我們是解碼器,卻隻能仰仗着怪物來生存。
淩雲不知為何又湊過來吻我。我仰起頭,讓那毫無殺傷力的陽光漂浮在淚水中,從我的眼裡溢出來。
但我的心已不再會像在天台上望着漫天烏雲那次般絕望了。
淩雲追了上來,用他的臉替我覆蓋住了那副黑色太陽的景象。
我看着他的眼,看着那好像藏在深淵中的日影,等到與他分開,才問,“你知道你還沒學會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我教過你人類的感情,人類的意志,人類的信念,但你總是學不會。因為你太強大了,所以無法理解從弱小中生出來的力量。
“人類的聰明機警,決心勇氣,專注忍耐都來自于憂患。”
我捧着他的臉說,“所以接下來我會教你痛苦。
“你能做到對我袒露弱點嗎?你隻有先受到傷害,才能變得更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