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求真面色凝重道：“這樣的人，的确是有他的問題，也需要付出代價，可是一味的指責是沒有用的，反而會火上澆油。”

“你是律師，你應該見過很多這樣的人吧？”翟仲廷的語氣看似随意，卻暗藏探究。

李求真鄭重地點了點頭，“是的，我甚至見過那些平時非常忠厚老實，可是面對苦難、社會不公，甚至連司法這最後一條底線，都不能維護他，所以他走上了絕路，揮刀殺人。也許動手之前，他們試圖向這個社會求助過，可最終失敗。他們生命的最後，用仇恨和殺戮建立起跟這個世界的聯系，留下憤怒和絕望。”

她的聲音低沉、壓抑。

“那你是什麼感覺？”翟仲廷緊緊盯着她，眼神中多了幾分複雜的意味。

李求真的表情愈發沉重，緩緩說道：“無論出于什麼原因，殺人必須要付出代價。可審判之後，還應該想想，這個社會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逼這樣的人走上絕路？社會可以漠視苦難者的需求和公正，但是卻必須要求他們承擔道德責任嗎？如果不反思社會問題，那麼就相當于在腐爛的食物上面打蒼蠅，隻盯着蒼蠅是沒用的，蒼蠅隻會越來越多。”

翟仲廷突然目不轉睛地望着她，似乎在仔細端詳，眼神深沉隐晦，讓人難以捉摸。

良久，翟仲廷緩緩将雙手離開桌子，挺直了修長的身軀，他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眼神卻透着深不見底的幽暗，“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生命強悍的動物，可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麼嗎？”

李求真：“是什麼？”

翟仲廷冷峻的臉上，露出一抹格外詭異的笑容，“蟑螂，人人喊打，可是卻無法将它們消滅。蟑螂也需要生存，可是人類厭惡它。蟑螂和人類之間的處境，是不可調和的。”

李求真眉心微微皺起，滿是疑惑地看着翟仲廷，試圖從他的話語中解讀出更深層的含義。

“李律師，你最喜歡什麼動物？”翟仲廷微微歪着頭，眼神中帶着一絲戲谑。

李求真：“我喜歡狗。”

這答案似乎在翟仲廷的意料之中，他冷笑一聲，“是呀，很多人都喜歡貓狗，不過我不喜歡，從小就不喜歡，甚至是厭惡。”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随後若無其事地回到椅子上坐下，拿起文件，漫不經心地說道：“李律師你去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李求真點頭，随後抱着文件離開。剛走兩步，翟仲廷突然說道：“李律師。”

李求真轉過頭，“怎麼了？”

翟仲廷擡起頭，目光如炬，似乎透着從未有過的認真，“你沒有被過去的不幸打敗，變得更好，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李求真聽到翟仲廷這句話，心中先是湧起一陣意外，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似乎沒想到從這樣一個難以捉摸的人口中會說出這樣的稱贊。

“翟總，謝謝。”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但笑意并未完全抵達眼底，她在揣測着翟仲廷的真實意圖。

＊

李求真站在電梯門前，緊緊攥住手中的文件夾，手指冰涼。

她不斷回想着在辦公室裡跟翟仲廷的對話。

她似乎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她看待他的方式，少了一點距離感的上帝的視角，多了一點和他接觸之後的代入感。

李求真驅車來到翟仲廷父母的住處，四周環繞着高大的鐵栅欄和層層監控，顯得格外孤立和神秘。

李求真一邊走向門口，一邊感受到那種隐約的壓迫感。

别墅的管家開了門，引領她走入客廳。

翟仲廷的父母已經坐在沙發上等候。

他們看起來非常和善，臉上帶着慈祥的笑容。

李求真得到了他們熱情的招待，他們夫妻看起來感情非常好，哪怕坐在沙發上時，都握着彼此的手，眼裡充滿了愛意。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樣一個家庭出生的孩子，必然也是充滿幸福的。

一個充滿幸福的人，真的會厭惡貓狗，并且喜歡蟑螂嗎？

李求真一邊與他們寒暄，一邊遞上需要簽署的文件。

通過與他們的交談，她試探性地提出了一些關于家族背景的問題，觀察他們的反應。

尤其是對于翟仲廷的事，他們談吐如流。

“我兒子也從小就很聰明。”

“他希望能夠改變這個世界，讓世界變得更好。”

“他特别愛幫助别人。”

總之，都是一些好話。

“我兒子，特别喜歡小貓小狗，他很愛護小動物的。”

李求真有些詫異，問道：“翟總他，最喜歡的是小貓小狗嗎？”

翟父點頭，“是呀，他最愛小貓小狗了，那些毛茸茸的小動物。”

李求真想起辦公室，翟仲廷跟她說的話，他說他最喜歡的是蟑螂。

而且他從小就不喜歡貓狗，甚至厭惡。

作為父母，養育他們的兒子長大，他們怎麼會不知道這麼簡單的事？

不過，李求真并沒有追問這個問題，或者拆穿他們。

李求真巧妙地遞給翟仲廷的父母一支鋼筆，是紀遇給她的，筆杆上有微型DNA采集裝置。

他們夫妻簽字時，手指的皮膚接觸到了裝置，DNA樣本悄無聲息地被采集了下來。

李求真保持着職業的微笑，裝作若無其事。

簽署完文件之後，夫妻兩個人邀請李求真一起吃午餐。

李求真欣然接受了。

在廚房正在準備午餐時，李求真被翟母帶到翟仲廷小時候住過的房間參觀。

翟母拿起翟仲廷的一張大約七八歲時拍的照片，感慨道：“我兒子現在長大了，太忙，都不怎麼回來了。”

李求真看到這房間裡的一切，充滿了生活氣息，牆壁上挂着海報，桌子上放着很多照片，有全家福，也有翟仲廷的單人照，從他小時候到長大。

“翟總小時候長得真可愛。”

“是呀。”翟母笑道：“他小時候特别的可愛，長得也很好看。”

李求真拿起其中一個相框，照片裡是少年時期的翟仲廷，他正抱着一隻貓，笑容滿面。

李求真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似乎跟在辦公室裡翟仲廷跟她說的那些話非常的割裂。

就在這時，傭人在外面說道，“夫人，送家具的來了，需要您簽收。”

翟母放下手中的相框，“李律師，我先出去一下，你慢慢參觀。”

李求真笑着點頭。

等到翟母走後，李求真确認她走遠了，立刻拿出手機，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拍攝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