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突然安靜的可怕,隻剩下衆多患者用憤恨的目光瞪着這六個人。
沈青竹又對紀遇說:“紀遇,我原以為你跟膚淺的人類不一樣,你遨遊過銀河系,接觸過無數文明,可你對生命和道德的認知,居然也這麼狹隘。”
“喂,你别亂噴!”慕雲霓惱火道:“如果不是她救了你,你早就死了!明明是你惡毒,你在從刁鑽角度将你的行為合理化!”
“她的行為本來就是合理的,她說沒錯。”人群之中,劉洛洛走了出來,她跟衆人看起來很不一樣,她妝容美麗,穿着得體。
從外表看,誰也猜不出來,她遭受了幾十年的病痛折磨。
“我的疾病,是我媽的基因傳給我的,可是她得知這件事後反而責怪我給她帶來麻煩,然後她離開了我。當我被病痛折磨到快死去時,多希望媽媽陪在我身邊,可是她一次都沒來看過我。當我把我的經曆分享出來,抱怨了幾句,很多人都在指責我不孝,說我母親生我不容易,她不知道把疾病帶給了我,他們指責我是一個被寵壞的女孩,三觀不正,自私。總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天下沒有不對的父母,隻有不對的孩子。”
“是的,我痛的死去活來,連水都喝不下去,跟植物人的區别隻在我的腦子還在轉,我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時候,我也不能想死,因為我要照顧别人的三觀,一定要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哪怕年邁的父親為了照顧我,拖垮了他自己的身體,這樣我就能滿足這個社會的期待,成為正能量。”
“隻有我活着,才能滿足你們道德感,那你們的道德能不能為我考慮一點?你們知道我活的有多痛苦嗎?你們知道我父親為了照顧我,背地裡咳了多少次血嗎?”
劉洛洛聲淚俱下。
“你看起來很健康。”楊如風說。
“哈哈哈。”劉洛洛絕望地笑了,“是呀,你隻看到了我漂亮的樣子,卻看不到我躺在病床上拉血的樣子。難道我一定要邋遢地出現在衆人面前吐血,才是一個正确疾病患者該有的樣子?我不能打扮,不能事業成功,不能出去旅遊,不能談戀愛,一旦我展現出這些美好的一面,我立刻在衆人面前就變得刺眼了,變成了一個自私、沒有道德、不孝、被寵壞的矯情女孩嗎?”
劉青青擡起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受害者要完美,這樣才能滿足别人的三觀,否則會被道德攻擊。難道生病的人,也必須要做一個完美的患者?”
說到這,劉洛洛突然變得歇斯底裡,她幾乎用生命在咆哮,“畜生,你們全都是畜生!我已經撐了40年了,我撐的夠久了!求求你們這些三觀正的畜生讓我死吧!不要再利用我們的苦難來滿足你們的道德感了!”
劉洛洛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字字血淚。
她的話感染了在場所有的人,衆人失聲痛哭!
紀遇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衆人,她低下頭,似乎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沈青竹突然高喊,“各位,他們是正義的,道德的,他們占據這個世界的主流,我别無他法,我今天必死無疑,你們都走吧,讓我死在這吧。”
沈青竹拿出一隻手帕,擦了擦自己好不容易擠出來的鳄魚淚。
病患們手拉着手,鑄就了一堵圍牆。
有人铿锵有力地說道:“誰都不能殺她,要不然就殺了我。”
“沒錯,誰殺她就先殺我。”
衆人齊齊開口,聲音孱弱,卻驚悍如雷。
沈青竹嘴角勾出一抹微笑,等她再次擡起頭時,又是滿臉淚光,“真是不好意思,看來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正義和道德來解決。”
“女巫,你給我出來!”楊如墨怒火沖天,“你别躲在受害者後面,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今天殺不了她。”紀遇的聲音響起,“沈青竹,我們談個條件,你不準剝奪這些人的生命和靈魂,但你今天可以活着離開這裡。”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楊如風厲聲道:“如果你放了她……”
“你今天殺不了她。”紀遇打斷他的話,“除非你先殺了這些患者,可如果你敢動手殺他們,我會阻止你。”
她字句砸落,聲聲冷冽,目光似能将空氣凍裂。
“你……”楊如風還想說些什麼,楊如墨阻止他,“哥,她說的沒錯,這個女巫我們今天殺不了,這些患者成了女巫的盾牌。”
楊如風轉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他咬了咬牙,憤憤不平地收起了槍。
紀遇首先帶着自己這邊的人,讓開了一條道,“沈青竹,我把力場解除了,你走吧。”
楊如風和楊如墨兄妹倆雖然不甘,可是也不得不讓開一條道。
這時,衆病患給沈青竹開了一條路,站在兩旁,整齊的如士兵。
兩條隊伍延伸到門口。
沈青竹在隊伍中間朝門口走去,朝衆人點頭微笑,像在走戛納紅毯。
沈青竹目光狡黠地瞥向紀遇,“你高尚地救了那些想死的人,把他們絕望的生命重新拖回困境,然後呢?你的道德能為他們解決苦難嗎?你真的拯救他們了嗎?”
紀遇一言不發。
沈青竹又看向楊家兄妹,“越是沒受過苦難的人,越喜歡拿道德說事。”
直到沈青竹徹底消失在門口時,病患們又擋在門口,生怕紀遇六個人追上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怒視着這六人,其中一個瘦骨如柴的中年女人,直接往紀遇身上吐了口水,“誰稀罕你救,多管閑事。”
慕秉持立刻将紀遇拉到身後,“你們别這樣,我能理解你們的感受,但那個女巫非常狡猾,她在利用你們。”
衆病患怒火騰騰,似乎将這六人當成了仇敵。
“我們願意被利用,至少她能解決我們的問題,而你們能做什麼?口頭上喊着廉價的正能量,或者給我們貼侮辱性的标簽,就能解決我們的苦難嗎?”
“你們的正義太可笑了。”
“真是何不食肉糜,你們得絕症試試!”
“你們現在開心了,回去之後我繼續咳血,疼痛,終身挂着糞便袋,拖累我的家人。”
“帶着你們的英雄主義去死吧!”
衆人字字句句,皆是憤怒和絕望。
紀遇将慕秉持推開,站在衆人面前,她此刻面無表情,眼底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靈動。
面對衆人憤怒的眼神,她閉上眼睛,向他們鞠了一躬,“對不起。”
“你瘋了嗎?”楊如風瞪了她一眼,“你道什麼歉?他們甘願被歹毒的女巫利用,不識好歹,隻顧着眼前的解脫,目光短淺,甘願沉浸于虛假的幻想中。”
“虛假的幻想,好過真實的痛苦。”一個老者滄桑地開口,“年輕人,等你經曆了,”你才會知道我們的絕望,甯願要虛假的幻想。”
楊如風沒再回應,拉着妹妹的手,擠開衆人離開。
*
兄妹倆上車後,楊如風發現妹妹一直沒說話。
“如墨,你怎麼了?”
“哥,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楊如風将車停在路邊,皺起眉頭,“你胡說什麼?”
楊如墨,“我們是不是該對别人多點同理心,站在他們的角度去考慮,而不是隻顧自己的感受。”
楊如風,“你不要被這些人影響,錯就是錯,就算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能剝奪生命和靈魂,自殺也會下地獄。”
楊如墨,“你說這些,是為了道德,可如果喪失了對别人的同情,那我們獵巫的意義是什麼?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道德感,可是卻不知不覺把别人推向深淵嗎?如果道德是以傷害了别人得到滿足,這真是道德嗎?還是一種僵化的規矩?”
楊如墨面色冷峻,“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會對你有同理心,因為你是我妹妹,我不在乎别人。獵巫是為了維持秩序,不意味着要同情那些人。”
楊如墨問,“那如果有一天我病的很重,或者成為植物人,我想死,你會放手麼?”
“别胡說,不會有這一天的。”
“萬一有這一天呢?死又死不了,活着又受罪,還拖累你,如果真這樣,那我甯願死。”
“你給我閉嘴!”楊如風訓斥道,“我不會讓你出事,就算你真的病了,傷了,也能治好,隻要活着就有希望。”
“萬一沒希望呢?”楊如墨沙啞地問,“這世上,不是誰都會有希望。”
楊如風擡起手,輕輕撫摸楊如墨的臉頰,目光如炬,“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親手讓你解脫,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你的靈魂。然後我自殺,下地獄。”
楊如墨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