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孟微微坐在家中的書房。

窗外秋陽透過紗簾灑下斑駁的光影，桌上攤着一疊文件。

她皺着眉，手指輕點着桌面，傭人端來的紅茶早已涼透。

慕成東拄着拐杖走了進來，看到妻子愁眉苦臉，他放下拐杖，坐在她身邊：“眉頭怎麼皺這麼緊？想跟我離婚了？”

孟微微翻了個白眼，用肩膀輕輕撞了一下丈夫：“别鬧，我隻是在替兒子操心。”

慕成東：“他會處理好自己的事情，你不需要多操心。”

孟微微皺了皺眉：“你不懂，這是秉持讓我幫忙的。”

她拿起桌前的一疊女人的照片，“自從他提出要結婚，我為他挑選了很多外貌出衆的女性，然後選出兩位堪稱完美的相親對象。”

她将其中兩張照片遞給了丈夫：“這個是源啟未來集團的董事長千金，26歲，有教養，人品好，還給陌生人獻過血。”

接着，她又拿出另一張照片：“這個是天文學博士，27歲，溫婉知性，也是高智商，跟咱們的兒子肯定聊得來。我這個挑剔的母親都找不出問題。可秉持跟她們相親之後回來，總是說不适合。”

看到妻子着急的模樣，慕成東摟住她的肩：“不适合就不适合，感覺不對，再完美也沒用。”

孟微微歎了口氣：“是慕秉持讓我幫他找的，可見他自己也想有個小家庭。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不一定一上來就有。聽雲霓說，秉持剛開始也很讨厭紀遇，把她當成精神病，後來不是培養出感情了。”

“可他現在還愛着紀遇。”慕成東說道：“就算你給他找100個完美的相親對象，也比不上一個毛病一堆的紀遇。”

“就像你一樣。”慕成東忽然笑了，他明明已經快50歲的人，可是偏偏笑起來的時候像個大男孩，“當初比你漂亮、比你聰明的女人多了去了，追我的女人一大堆，但我隻對你有感覺。”

孟微微聽了這話，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她微微坐直身體，目光直直地盯着慕成東：“你的意思是，我不夠漂亮，不夠聰明？”

慕成東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他連忙解釋：“你可以隻抓住重點，我對你有感覺！”

孟微微卻微微眯起眼睛，眼神裡透着一絲狡黠與不滿：“是因為我不夠漂亮，不夠聰明？”

她故意将這句話重複了一遍，像是在故意刁難慕成東。

慕成東一聽，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他連忙伸手去拿靠在旁邊的拐杖，動作有些慌亂：“那個，我突然想起還有點急事，先走了。”

說完，他匆匆起身，拄着拐杖快步走出了書房。

孟微微坐在原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小樣，我還治不了你。”

*

三個小時之後，孟微微來到銀河動力找慕秉持。

得知慕秉持在推進系統實驗室，她立刻趕了過去。

然後，目光被一幕吸引。

透過玻璃牆，她看到推進系統實驗室的門半掩，慕秉持站在測試台旁，黑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背靠着牆，嘴角挂着一抹這幾天罕見的笑意。

林小溪站在他對面，穿着寬松的實驗服，手裡攥着一塊小型噴嘴模型，眼眶紅紅的，像剛哭過又強撐着沒哭出來。

孟微微停下腳步，耳朵貼近門縫，聽着裡面的動靜。

林小溪的聲音細而急促：“慕總，我昨晚跑了個模拟，如果把星河二号的噴嘴喉徑縮小0.5毫米，燃燒室的壓力能提到12 bar，比沖可能再漲2秒。”

她低頭擺弄着噴嘴，指尖微微發抖，“但、但我怕壓力太高，渦流振蕩會加劇，上次測試就抖得厲害……”

她說到一半，眼淚突然掉下來，忙用袖子擦了擦，聲音更小了：“我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

慕秉持低頭看着她，語氣卻故意帶點揶揄：“你的腦子跑模拟比我還快，怎麼一到關鍵點就害怕？”

他接過噴嘴模型，手指摩挲着金屬邊緣，沉默片刻，“喉徑縮小是不錯的思路，壓力上去了，比沖自然有提升。不過你說得對，振蕩是隐患，你算過頻率沒有？”

林小溪一愣，眼淚還挂在睫毛上，忙點頭：“算了！第一階縱向模态大概是790赫茲，如果振幅超過3%，噴嘴壁可能扛不住……”

她頓了頓，眼眶又紅了，“我、我不敢直接試，怕炸了測試台，會丢工作的……”

慕秉持忍不住笑出聲：“要是一次實驗錯誤就丢工作，那銀河動力就沒有員工了，更沒有地表最強航天公司了。”

他将噴嘴遞回她手裡，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袖口，“你把振蕩數據整理一下，下午給我。我找測試組加個緩沖墊，試試你的方案。”

林小溪擡頭，眼淚汪汪卻滿臉驚喜：“真的嗎？你不覺得我亂來？”

慕秉持挑眉，笑意更深，“你很有能力，也很努力，應該對自己多點自信。”

林小溪臉刷地紅了，手忙腳亂地接過噴嘴，低頭嘀咕：“我、我一定弄好。”

她轉身去拿筆記本，眼淚又掉了一滴，卻偷偷彎了嘴角，像隻被誇獎後雀躍的小貓。

孟微微站在門外，目光在兩人間遊移。

慕秉持的笑，是她許久未見的輕松。

她再看向林小溪，這個女孩眼淚汪汪卻思路清晰，雖然膽怯得像隻兔子，可一聊起推進系統，眼裡就亮得像點燃的星火。

孟微微心頭一動，手指輕攥風衣下擺，唇角不自覺上揚。

她轉身靠着牆，目光穿過玻璃牆，落在慕秉持的背影上，腦海中浮現一個念頭。

或許，她該換個方向，不再找那些完美的影子，而是看看這團眼淚汪汪的小火苗，能不能點亮她兒子暗淡的天空。

慕秉持回到辦公室時，看到母親正坐在他的椅子上翻看文件。

“媽，你怎麼來了？”

“來看我兒子呀，順便給你找了新的相親對象。”

聽到相親對象這幾個字，慕秉持忽然感覺一股莫名的壓力，可他也沒有資格怪母親，因為是他讓母親找的。

他伸手将領口的扣子解開一顆，到了母親的對面坐下，問：“是誰？”

孟微微笑道：“是林小溪，下班之後你請她吃頓飯吧。”

“林小溪”這三個字，讓他的目光微微凝滞，短暫的愣神後，他的眉頭陡然擰起，眼神裡滿是抗拒：“媽，别開玩笑了。”

孟微微神色笃定，絲毫沒有玩笑的意味：“我是認真的。我看到你們倆的互動了，你們很适合。”

慕秉持像是被觸及到了某個敏感的神經，猛地站起身來，雙手用力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臉上寫滿了嚴肅：“她是個單純的女孩子。”

孟微微見兒子如此抗拒，臉色也逐漸變得嚴肅起來，她挺直了腰杆：“單純不是問題！難道你會傷害單純的女孩嗎？她的單純正好适合你。”

慕秉持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努力壓抑着内心不斷翻湧的煩躁情緒，他轉過身，聲音裡透着一絲疲憊與無力：“總之她不行。她心思太敏感，我不喜歡她，她肯定會傷心。”

孟微微從座椅上站起身，繞到兒子身邊：“那你可以嘗試喜歡，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盯着兒子悲傷的側臉，她知道慕秉持心裡在想什麼。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你心裡有紀遇，可她是個飛向星空的女人，你留不住。否則你又何必讓我為你找相親對象呢？可我為你找了，你又逃避，這樣不行。小溪很适合你，她笨拙卻真實，帶着幾分诙諧荒誕，聰明又可愛，我甚至能夠從她身上看到一點紀遇的影子。大概這就是你面對她時，笑得毫無防備的原因吧。”

慕秉持靜靜地聽着母親的話，嘴唇微微開合，卻終究沒能說出一個字。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思緒像是被拉回到了那些與紀遇相處的點點滴滴。

孟微微繞到慕秉持身前，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細緻地為他整理起略顯褶皺的西裝。

“如果你想忘了紀遇，就得逼自己一把。紀遇哪裡都好，我和你爸也希望她成為我們的兒媳婦。可她不是人類，不會為了和你的小家，抛棄整個銀河系。而你，隻是那個想要守住自己小家的男人。”

慕秉持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回望着母親，那一瞬間，他的眼中仿佛有什麼東西破碎了，彌漫出無盡的悲傷。

濃稠的悲傷之下，是遺孤若隐若現、幾乎讓人窒息的絕望。

良久，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無奈地扯動嘴角，緩緩點了點頭，聲音沙啞而又帶着一絲落寞：“我會去找林小溪，下班請她吃飯。”

*

繁華的城市被暮色浸染，天邊殘陽如薄紗漸褪，街燈次第亮起。

慕秉持和林小溪坐在一家餐廳的靠窗位，桌上擺着幾道家常的菜肴。

香煎鳕魚配檸檬醬、糖醋排骨、清炒時蔬、還有一碗清湯面。

林小溪穿着灰色毛衣，袖口被她不自覺卷了兩圈，手邊放着一杯溫水，指尖偶爾碰碰杯壁，帶着一些緊張。

慕秉持脫了外套，隻剩深藍襯衫，領口松開，姿态随意，不經意間的動作都透着沉穩的魅力。

林小溪低頭挑着碗裡的面條，指尖捏着筷子，像在撥弄一團亂麻。

她小聲開口，語氣裡藏着小心翼翼的雀躍：“慕總，今天測試組試了我的噴嘴方案，振蕩控制住了，比沖真的到301秒。”

她的眼底閃着微光，可話沒說完，眼眶就泛起薄紅，“沒想到真能行。”

慕秉持夾起一塊鳕魚，指節修長，襯衫袖口松散地卷着，露出小臂的筋絡。

他聞言輕笑，嗓音低沉：“你看，對自己有點自信，總沒壞處。”

他頓了頓，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她臉上，眼神深邃了幾分，像夜湖映着星點，“不過今天請你吃飯，不是聊工作。”

林小溪一愣，筷子懸在半空，指尖微顫：“那、那是聊什麼？”

慕秉持靠着椅背，指尖輕叩桌面，節奏緩慢，像在試探邊界。

“我媽在給我安排相親。”

“是嗎？”林小溪笑了笑，好奇道：“那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