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仲廷轉過頭:“還有事嗎?”
“煞鬼會成為我的新媽媽嗎?”
聽到這個問題,翟仲廷忽然笑了:“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翟承霄:“因為你們現在在一起,而且一起做壞事,也許有一天她會成為我的媽媽。”
小孩子的話十分樸實,沒有任何修飾,但也道出了一個事實:他們兩個一起做壞事。
翟仲廷想起煞鬼那張陰森的臉,雙手融入骨血裡的暗青色手套,那雙猩紅的目光裡全是殺意。
“不會有别的女人成為你媽媽,你的媽媽隻有蘇裡。”
他和煞鬼之間隻有互相利用,一旦自己有一天沒有利用價值,那個女人會毫不猶豫地把他釘死,将屍體挂在烈日之下,任由秃鷹啃咬。
“太好了!”翟承霄笑着說:“幸好她不會當我媽媽。她太壞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壞的人,比你還壞。”
翟仲廷被這話逗笑:“她比我還壞?”
翟承霄用力點頭:“是啊,她不準我離開這個房間,而且将凜鋒号第三層夾闆封鎖了,不讓你進去。”
翟仲廷回到翟承霄身邊,低頭說:“這話不要在她面前說,知道嗎?”
翟承霄點頭:“知道了,要不然她也會殺了我。”
他雖然是個小孩子,可字裡行間似乎充滿了早熟感。
“爸爸,她一開始是個好人,甚至冒着危險救我,為什麼現在這麼壞?人可以随時變嗎?”
翟承霄不解地問。
翟仲廷皺着眉說:“所謂的好人壞人,不過是一種膚淺的标簽,人是複雜的,我喚醒她本就有的真實一面,而不是因為她改變了。”
“哦。”翟承霄似懂非懂,他忽然小聲嘟囔了一句,“爸爸,你有另一面嗎?”
翟仲廷:“……”
他沒有回答,而是說:“我先去洗澡。”
翟仲廷離開翟承霄的房間,腳步沉重。
他走進自己的艙室,脫下沾滿塵土的外套,走進浴室。
熱水沖刷着疲憊的身體,水流順着肩膀滑落,帶走礦區塵埃。
翟承霄的問題在他腦海回蕩:“爸爸,你有另一面嗎?”
童稚的語氣像刀子,割開他塵封的傷口。
母親死前最後的溫柔、蘇裡的笑顔,淺淺的呼喚,那些逝去的溫暖如幻影掠過。
他閉上眼,水汽模糊視線,喉頭哽咽。
突然,艙室通訊器響起,煞鬼的嗓音傳來:“翟仲廷,十分鐘後到我艙房。”
沒等他回應,通訊切斷。
他猛地睜眼,水流停在臉上,眼神一沉。
煞鬼的召喚從不帶商量的餘地。
他迅速洗完澡,擦幹身體,換上幹淨的衣服,腰間别好能量槍,帶着一絲戒備,朝煞鬼的艙房走去。
凜鋒号頂層,煞鬼的艙房與艦橋隔絕,門前兩架無人機懸浮,似守衛般,紅外鎖定光點在翟仲廷身上遊走。
艙門滑開,熱氣撲面,混雜着一種陌生的草藥香,辛辣刺鼻。
艙内光線昏暗,牆壁鑲嵌的金屬紋路泛着幽綠,中央是一個橢圓形浴缸,蒸汽升騰,水面漂浮着暗紅色的植物瓣,散發詭異的光。
煞鬼半浸在水裡,長發如墨散開,背靠着缸壁,眼眸半阖,膚色在水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澤。
“來了?”她聲音低啞,帶着一絲戲谑,沒擡頭,修長的手指在水面劃出漣漪。
翟仲廷站在門口,目光掃過艙室,戒備未減:“有事?”
煞鬼輕笑,睜開眼:“幫我拿那邊的東西。”
她擡手指向浴缸旁的小桌,上面放着一個黑色金屬瓶。
翟仲廷皺眉,拿起瓶子遞過去,刻意保持距離:“這是什麼?”
煞鬼接過瓶子,指尖有意無意擦過他的手背,涼得像蛇信掠過:“霏洛的草藥精萃,舒緩神經。你該試試,天天監工,弄得你跟那些奴隸一樣灰頭土臉。”
她擰開瓶蓋,傾倒幾滴入水,暗紅植物瓣翻湧,水面泛起詭異的光。
翟仲廷後退一步,看到煞鬼手套上的藤蔓物,已經蔓延至她的手肘處,而且隐隐在繼續往上。
她擡頭,眼眸鎖住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坐下,我們聊聊。”
她指了指浴缸旁的金屬椅,姿态慵懶放松,卻透着不容抗拒的威嚴。
翟仲廷猶豫了一瞬,随後坐下,椅背冰冷,艙室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陰影。
兩人對視,空氣仿佛凝固,蒸汽在他們之間遊走,草藥香愈發濃烈,像在撩撥神經。
煞鬼靠回缸壁,水波輕晃,聲音低沉如蠱:“你兒子挺有趣。他說我比你還壞,倒是看得透。”
她眼底閃過一絲狡黠,語氣輕描淡寫,卻藏着危險的鋒芒。
翟仲廷瞳孔一縮,背脊僵硬:“你監視我們?”
“一切都在我掌中。你的一舉一動,甚至在想誰,我都知道。”
煞鬼頓了頓,眼睛微眯,“洗澡的時候,是不是想到蘇裡和林淺了?這個世界上真正愛你的人少的可憐,還全都死了,很不公平對嗎?”
翟仲廷拳頭緊握,指節泛白。
煞鬼接着說:“想不想知道我封鎖半個凜鋒号,到底在幹什麼?”
水汽如薄霧般氤氲在空氣中,仿佛連呼吸都被某種看不見的刀刃割裂,浴室裡的光線被霧氣折射得微微晃動。
翟仲廷說:“你說過,要制造武器。”
煞鬼仰躺在浴缸中,水珠沿着鎖骨滑落,被她無聲地抹去。
接着,她按下一側嵌入式面闆上的一枚指紋按鈕。
一團白色的光在空氣中驟然膨脹,然後快速收攏,投射出一個三維全息圖像,畫面裡一個冷漠而完美的球狀裝置,表面布滿了細密的模塊化接口。
煞鬼的聲音低沉冷酷:“它叫裂核彈,是我親手設計的武器,可以發射極特殊的高能定向粒子束,利用這顆星球原礦的提煉物質作為能量轉換介質。”
空氣仿佛因她的話語凝固。
她目光銳利如刀,繼續道:“粒子束會直接作用于人體,将所有有機分子結構瞬間破壞到基本粒子層面。發射瞬間,人體裡的所有物質瞬時蒸發,就像沒有在這個世界存在過。而且武器對環境和其他生物沒有任何污染和影響,隻對人類有效。”
翟仲廷的右手中指不自覺地微微蜷縮,一種習慣性的本能。
他強行克制着胸中翻湧的某種東西,眼神在煞鬼的面孔上徘徊,不知是驚駭,還是試圖窺破她:“你要毀滅人類?”
煞鬼嘴角浮起一絲近乎妄念的笑意,眼中卻閃爍着冰冷至極的光:“沒錯,裂核彈的威力足以讓整個人類文明在一瞬間煙消雲散,省去所有的鬥争。”
她斜倚在浴缸邊緣,望着空中那枚旋轉的彈體投影,語氣輕蔑:“所以這個武器隻能我自己造,因為市面上的毀滅性武器不過是粗暴破壞,而裂核彈是一場無聲無息的清洗,淩駕于傳統殺戮之上的淨化。”
這一刻,她不是在談論戰争,而是在宣讀一場宇宙意義上的清規戒律。
翟仲廷:“……”
他望着畫面裡完美的球狀投影,仿佛望見無數人類瞬間湮滅的場景。
“等我完成它,先回到地球把所有人消滅,然後以地球為起點,一個接着一個消滅,占領所有星門。”
她的話落下,整個空間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壓力纏繞,寂靜到極緻。
翟仲廷的視線落在空氣中那團全息圖之中,如被寒流吞沒。
過了許久,煞鬼目光一挑,語氣略帶諷刺:“怎麼不說話了?”
翟仲廷的聲音像被鋸開的鐵片,在空中慢慢磨出回應:“我以為,我會跟随你在地球上建立新秩序。可如果把人類全殺了,那如何能有新秩序?”
煞鬼靠在缸沿,手指慢慢劃過水面,激起一圈圈微光波紋:“真實的宇宙無需秩序,所謂秩序隻不過是人類發明出來壓迫他人的工具。隻是有些太過直白,經曆一代人就消亡,而有些秩序會以正義與平等包裝剝削的本質,世世代代禍害下去。”
這一刻,她像一位冷酷的神明。
翟仲廷望着她,一時間無言以對。
他的反應,似乎在煞鬼的意料之中:“你兒子問你有沒有另一面,你應該回答他,你喜歡自虐,沉湎于那些回不去的幻夢,失去的愛和溫暖,希望能再次抓住。”
翟仲廷的臉色極為難看。
煞鬼傾身,目光如毒物纏繞,“你廢了那麼大力氣喚醒了我的惡,可你現在卻想找回所謂的人性,不覺得可笑嗎?”
翟仲廷目光一沉:“如果所有人都毀滅了,那還如何掌握?要那麼多資源又有什麼用?”
煞鬼大笑,笑聲在艙室回蕩,蒸汽翻湧:“那你想要什麼?建立新秩序,讓所有人都聽你的話,改造成一個完美世界?你不過是個懦夫,怕面對自己的空虛,你恨人類,但卻離不開他們。”
她忽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領,紅色的眼眸逼視他,“告訴我,你活着,到底為了什麼?”
他沉默,目光與她交鋒,空氣如拉滿的弓弦,随時斷裂。
蒸汽在他們之間遊走,草藥香像毒藥,侵蝕理智。
她的眼神像深淵,誘人墜落,卻又滿是殺機。
他的心跳加速,源于某種更原始的沖動,那是一種欲望、恐懼、權力的交織。
“為了活着,為了恨,為了愛。”他終于開口,聲音低啞。
煞鬼:“你還可以為更多,比如讓蘇裡和林淺活過來。”
她語氣輕飄,卻如重錘砸在他心上。
翟仲廷瞳孔驟縮,猛地擡頭看她。
煞鬼站起身,水流順着她的身形滑落,暗紅植物瓣貼在皮膚上。
她赤腳踏上地闆,濕發垂在肩頭,血紅的瞳孔帶着掌控一切的從容。
翟仲廷跟着起身,下意識抓起旁邊的浴巾遞過去,為她披在身上。
“忠誠,翟仲廷,”她的語氣如絲綢裹着刀鋒,“世俗的正義或邪惡,都不如這一條重要。”
她靠近他,距離近得他能感受到她身上草藥的辛辣氣息鑽入他的毛孔,“甚至有一天,我讓蘇裡和你妹妹複活,也不是不可能,你就不用靠造機器人,懷念逝者的影子。”
翟仲廷呼吸一滞,眼神劇震,像是被雷劈中。
複活?
這個念頭如毒藥,瞬間侵蝕他的理智。
他喉頭滾動,聲音沙啞:“你能做到?”
煞鬼笑而不答,她轉身,浴巾滑落肩頭,背對他,接着說:“如果我發現你不忠……”
她沒說完,轉頭瞥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
接着,她赤腳離開浴室,艙門在她身後滑上,留下翟仲廷一人,站在蒸汽與草藥香中,心跳如鼓。
*
霏洛星的礦區如一座永不熄滅的熔爐,晝夜轟鳴。
煞鬼給了奴隸七天期限,今日是第五天。
礦區如繃緊的弦,工人面容憔悴,眼神空洞,汗水混着塵土在臉上畫出溝壑。
翟仲廷站在高台監工,目光掃過礦坑。
正午,礦區熱浪滾滾,地表溫度逼近五十度。
翟仲廷擦掉額頭汗水,喉嚨幹得像吞了砂礫。
他正要轉身回凜鋒号,身後突傳來一聲尖叫,刺破機械轟鳴。
他猛回頭,隻見一台巨型粉碎機旁,一個瘦小的女孩踉跄後退,手裡的金屬飯盒摔落,滾燙的湯汁潑灑,眼看着要被傳送帶卷入機器。
粉碎機的齒輪咆哮,離她僅半米。
翟仲廷下意識沖過去,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将她扯離危險。
女孩摔倒在地,驚魂未定,胸口劇烈起伏,臉上沾滿灰塵,露出驚恐的眼睛。
她不過十七八歲,瘦得像根蘆葦,破舊的衣服,袖口磨得發白。
“你沒事吧?”翟仲廷聲音不冷不熱道。
女孩點頭,嘴唇顫抖:“謝……謝謝,我、我隻想給爸爸送點吃的,沒注意……”
她低頭撿起飯盒,金屬殼已凹陷,湯汁灑盡,她眼眶泛紅,像是怕被責罵。
翟仲廷站起,瞥了眼粉碎機,齒輪仍在咆哮,吞噬礦石。
他皺眉:“下次離遠點,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
他轉身要走,女孩卻小聲喊住他:“先生!您…您叫什麼?”
他停步,回頭看她,女孩局促地攥着飯盒,眼神清澈,像礦區裡唯一的幹淨東西。他沉默一瞬,低聲道:“翟仲廷。”
女孩抿唇,似在記下這個名字:“我叫蕾希,謝謝您救我。”
她低頭,匆匆跑了,瘦小的背影沒入塵霧。
翟仲廷看着她消失,轉身走回凜鋒号,靴子踩在焦土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下午,空氣稍稍涼爽。
翟仲廷走出礦區,就看見蕾希見站在不遠處,手裡捧着一個用破布裹着的小包,怯生生擡頭:“翟先生我,我做了點心,想謝謝您。”
他皺眉,目光落在她手上,布包沾着灰塵,隐約透出點心的香氣。
他本想拒絕,但對上她清澈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接了。
蕾希鼓起勇氣:“我……我想跟您說幾句話,可以嗎?就一會兒。”
翟仲廷沉默,眼神掃過礦區,工人忙碌,無人注意。
“行,找個安靜地方吧。”他帶她離開礦坑,走向礦區邊緣的一處懸崖,崖邊風聲呼嘯,俯瞰深不見底的峽谷,岩壁嶙峋,夕陽餘晖灑在崖邊,地面龜裂,散落着碎石。
兩人坐下,翟仲廷打開布包,露出幾塊粗糙的點心,這是用谷物磨粉烤制,帶着淡淡焦香。
翟仲廷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口感幹澀,卻有種久違的溫暖,讓他想到了媽媽。
看到他吃了她的點心,她很開心。
翟仲廷嚼着,目光落在峽谷深處,聲音低沉:“味道不錯。”
蕾希盤腿坐着,雙手抱膝:“這點心是我媽教的,她去年被伏科人殺了。”
她語氣平淡,眼神卻黯淡。
翟仲廷手一頓,點心在嘴裡失了味。
他低頭,夕陽在他臉上投下陰影:“抱歉。”
蕾希搖頭,擠出苦澀的笑容:“沒關系。翟先生,七天後,煞鬼真的會離開嗎?”
這是她心裡想問的問題。
每天看到父親那樣勞累,她很心痛。
她的很多親戚都被伏科人奴隸,最後累死,或者被打死,父親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翟仲廷看向她,女孩的眼神滿是期盼。
他沉默一瞬,點頭:“會。她說了,交夠礦就走。”
蕾希眼睛一亮,雙手攥緊:“太好了!那我們就能自由了!”
她笑得像個孩子,夕陽映在她臉上,像是礦區的第一縷光。
翟仲廷目光柔和,卻又暗藏一絲苦澀:“但是……”
蕾希歪頭:“但是什麼?”
他頓住,搖搖頭:“沒什麼。”
他低頭咬了口點心,目光投向峽谷,風聲如刃,割開他的思緒。
蕾希盯着他英俊的側臉,紅了臉,少女情窦初開的樣子很難遮掩,也無法控制,這是最本能、最天然的情緒,無可厚非。
他突然開口,聲音低啞:“你相信,一個好人可以變得罪惡滔天,殺人不眨眼,而一個壞人會産生憐憫之心嗎?”
蕾希愣住,眨眼:“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伏科人很壞,在這裡做了很多壞事。還有煞鬼……她殺的那幾個人,屍體還在那裡挂着。”
翟仲廷:“我和煞鬼是一夥的,我就不壞?”
蕾希:“你救了我,如果你是壞人的話,那就像你說的,壞人也會有憐憫之心,我相信。”
翟仲廷苦笑,夕陽在他眼底燃起一抹暗紅:“想要變壞其實很簡單,隻需要一瞬間的憤怒、看清、或者崩潰。等壞人再想做好人,卻發現已經回不去了,人渣不配再有重活的機會,也不會再被人們接納,于是隻能陷入惡性循環,越來越壞。”
他靠在崖邊岩石上,點心擱在膝頭,“我以為,我能建一個新世界,公平、幹淨。可我喚醒的惡魔,她不想要新世界,她要制作一個武器,叫裂核彈,用來毀滅世界,包括我的夢想。”
蕾希抱膝,認真聽,似懂非懂:“惡魔……是說煞鬼嗎?她好可怕,那些屍體……”
她打個寒顫,聲音小了,“你為什麼跟着她?”
翟仲廷沉默,目光落在崖下,峽谷如深淵,吞噬光線。
他低聲道:“因為我恨,恨這個世界,恨那些毀了我一切的僞君子。我以為她跟我一樣,想重建秩序,可她隻想毀滅。”
他拳頭緊握,指節泛白,“我放出了一個怪物。”
蕾希咬唇,小心翼翼:“那……你為什麼不離開她,帶你兒子走!”
翟仲廷無奈道:“有些事一旦開始就無法回頭。”
他喉頭一緊,眼神複雜,“我被她綁住了,像那些礦工,被她釘在架子上。”
蕾希湊近,眼神清澈:“你不像她,你救了我,說明你心裡還有好的一面,你可以試試改變。”
他擡頭,對上她的目光,那雙眼睛像礦區的清泉,幹淨得刺痛。
他的笑中帶着自嘲:“太晚了,我雙手沾滿血,早就沒回頭路了。”
蕾希搖頭:“不晚的,你可以的!你有兒子,他需要你,你可以反抗煞鬼。”
翟仲廷沉默,夕陽沉落,崖邊光線黯淡,風聲愈發凄厲。
他低頭,點心碎屑落在地上,聲音很低:“我是該好好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了,如果能喚醒她,那我為什麼不能讓她沉睡?”
蕾希:“雖然我不懂你具體在說什麼,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翟仲廷:“謝謝你,跟你說這些之後,我心裡好過多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你說這些嗎?”
蕾希搖頭,疑惑:“為什麼?”
他站起,拍掉手上的碎屑,目光柔和,卻藏着一絲寒光:“因為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蕾希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翟仲廷猛地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推。
蕾希驚叫,身體失衡,墜向崖下,瘦小的身影在峽谷中翻滾,尖叫被風聲吞沒,很快消失在黑暗深處,隻剩幾塊碎石滾落,發出沉悶的回響。
翟仲廷站在崖邊,俯瞰深淵,他嘴角勾起一抹笑,笑中帶着自嘲與殘忍:“謝謝你聽我的傾訴。沒人有資格責怪你,因為都是我的錯,你隻是太倒黴,遇到我這種人。”
風聲呼嘯,掠食鳥盤旋而過,崖邊隻剩他孤零零的身影。
遠處,采掘塔的探照燈掃過,照亮懲戒架上的骷髅,陰影搖晃,像在嘲笑他的脆弱與邪惡。
他轉身,靴子踩碎地上的點心,朝礦區走去,背影沒入黑夜。
*
第六天。
礦區中央的懲戒架上,幾具骷髅在風中搖晃。
翟仲廷像前幾日一樣監工,隻是今天,他的眼神陰沉如深淵。
昨天懸崖邊的畫面如刀刻腦海,那個女孩的的尖叫,瘦小身影墜入黑暗,碎石滾落的回響。
風吹過,消散如她的生命。
他很愧疚,卻不得不這麼做。
也許,她不會說出去呢?
通訊器刺耳響起,煞鬼的嗓音冷如寒冰,割裂清晨的死寂:“五分鐘内到中央塔。”
沒等回應,她将通訊切斷。
翟仲廷的瞳孔驟縮,心跳漏了一拍,想到昨晚艙房中的草藥香與她的威脅“若我發現你不忠”。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能量槍,咬牙朝礦區核心的中央塔走去,靴子踩在焦土上,發出一陣陣沙沙聲。
中央塔矗立在礦區心髒,百米高的鋼架,表面布滿鏽迹與炮火焦痕,塔身嵌滿尖刺般的傳感器,閃爍紅光,頂端一盞巨型探照燈俯瞰礦坑。
入口是一道厚重的合金門,門旁兩架無人機懸浮,炮口鎖定來者。
塔内空曠,地面鋪着冰冷的黑石,塔中央,一座王座高踞三米平台,座背嵌着一枚紅色晶體,王座後,一幅巨型全息屏滾動礦區數據。
翟仲廷踏入塔内,他站定,目光掃過王座,煞鬼端坐其上,姿态慵懶,修長手指輕敲扶手。
翟仲廷強壓不安,站直身體,聲音低沉:“主人。”
煞鬼睜眼,嘴角勾起一抹笑:“翟仲廷,昨晚睡得好嗎?”
她的聲音帶着嘲弄,每字如針,紮進他的神經。
他拳頭微握,語氣平穩:“您有什麼吩咐?”
煞鬼的笑意更深,眼眸眯起:“有個叫蕾希的女孩失蹤了,她的家人找了一整夜。”
她傾身,王座的晶體在她身後光團湧動,投下血光,映在她臉上,“有人昨天傍晚看到你跟她在一起。”
翟仲廷心跳驟停,血液如墜冰窟,背脊滲出冷汗。
他強裝鎮定,喉頭滾動,聲音平穩卻帶着一絲僵硬:“是,她來送點心,謝我昨天中午在機器旁邊救了她。我們說了幾句,她就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
他直視煞鬼,目光不閃,掌心卻濕冷,能量槍的重量壓在腰間,卻像無用的擺設。
他的腦海飛轉,蕾希的尖叫在耳邊回響。
煞鬼輕笑,空氣沉重得像要碾碎骨頭:“你們說了什麼?”
“她問我七天之後你會不會離開,還說了一些他們曾經被伏科人壓迫的話。”:
翟仲廷的胸口如被重錘砸中,汗水滑落下巴。
煞鬼的眼睛掃過他,嘴角的笑殘忍:“是麼?”
“他隻說了一半。”一道清亮的女人聲音忽然傳來。
塔門滑開,腳步聲打破死寂,翟仲廷猛回頭,心髒幾乎停止。
蕾希被兩名工人攙扶着走進,身上沾滿血污與塵土,臉上淤青腫脹,嘴角滲血,頭發散亂如枯草。
她還活着!
震驚如雷霆劈開了翟仲廷的頭頂,緊随而來的是一股刺骨的恐懼,席卷全身。
他的手顫抖,下意識摸向能量槍,卻硬生生停住。
他不能指望一把能量槍就對抗煞鬼。
蕾希掙開攙扶,瘦小的身體踉跄上前,瘦,聲音嘶啞,卻字字如刀:“是翟仲廷他推我下懸崖!”
她指着他,手抖得像風中枯枝,淚水混着血淌下,“他喚醒了一個惡魔,就是你!他說你隻想毀滅一切,毀了他的夢想!還說既然能喚醒你,就能讓你沉睡!他怕我把這些告訴你,就殺我滅口!”
塔内死寂,蕾希的控訴如驚雷炸響,回蕩在冰冷牆壁間。
翟仲廷臉色煞白,喉頭幹澀。
他感到煞鬼的目光如刀剜肉。
想辯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如果為自己辯解,否認她的說法,那他跟那些他痛恨的僞君子有什麼區别?
煞鬼緩緩起身,步步逼近蕾希,空氣仿佛因她的靠近扭曲。
蕾希吓得退縮,可是恐懼被怒火吞噬,她強迫自己擡起頭。
煞鬼停在她面前,盯着那張傷痕累累的臉,指尖劃過她的臉頰,留下淺淺血痕,低聲道:“你很有勇氣,我會給你獎勵,你父親不用再工作,帶他回家吧。”
蕾希瞬間湧出一股絕處求生的感覺,她眼中充滿了喜悅,“謝謝,謝謝。”
她被工人攙走,塔門滑上之前,煞鬼叫住她:“等一下。”
蕾希腳步一停,緊張萬分,擔心她改變主意。
“告訴所有人我賞罰分明,時間一到,隻要他們完成任務,我就會離開,你們父女就是證明。”
蕾希好頭:“好的,我相信你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說完,她狠狠瞪了一眼翟仲廷。
随着門合上,塔内隻剩翟仲廷與煞鬼。
空氣雖然極為安靜,可是某種喪鐘卻仿佛在耳邊用力敲響。
翟仲廷無話可說,恐懼如藤蔓纏身,勒緊每一根神經。
撲通一聲,他跪在了地上。
煞鬼走到他身邊,繞着他轉圈,“看來我對你的警告,你當成了耳邊風。”
翟仲廷強忍着恐懼感,冷靜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想建立新秩序,而不是徹底摧毀,所以當我們的理念相違背,我心裡有質疑很正常。”
“如果是一個精彩的背叛,我會為你拍手叫好,”煞鬼聲音低沉,帶着嘲諷,“可是你的背叛太低級,這麼快就被戳穿了。”
她走近,一把掐住他的下巴,那張臉湊近他,眼中紅光更濃,“你想把那個紀遇找回來?”
翟仲廷喉頭滾動,聲音沙啞:“我隻是因為理想破滅,抱怨了幾句,并沒有把我的想法付諸行動。”
煞鬼:“行動往往從念頭開始,你隻是現在還沒有付諸行動。”
翟仲廷:“我絕對不會付諸行動。”
煞鬼:“我憑什麼相信你?”
翟仲廷:“你有這麼強大的力量,我怎麼敢付諸行動?掌權者的自信不是來自于下屬,而是源自于對自己的力量的認知。”
說着,他将自己腰間的能量槍解下,扔在了地上,“如果你要殺我,我也無話可說。”
煞鬼冷笑,紅眸如烈焰灼心,她猛地擡手,手套爆發能量波,翟仲廷被震飛,撞上牆壁,發出沉悶巨響。
他捂着劇痛的胸口,吐了一口血,這一下就讓他視野模糊,耳鳴如風暴。
煞鬼步步逼近:“你喚醒了我,卻怕我毀了你的小小夢想,你想要秩序,我卻給了你毀滅,看來我們倆真的很有沖突。”
她俯身,抓住他的衣領,将他提離地面,他的臉因劇痛扭曲,汗水混血淌下,牙關緊咬。
“忠誠不是嘴上的,背叛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長成毒樹,纏死你和你的兒子。”
翟仲廷喘息,聲音破碎:“我沒想背叛,我隻是太失望。如果我真想背叛,怎麼會說出來?我隻是找個人發洩一下。從你醒來到現在,我為你做了這麼多,無愧于你。”
煞鬼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她猛地甩手,翟仲廷飛出,撞上王座平台,骨裂聲清脆,鮮血噴濺,染紅地面。
他滾落地面,左臂扭曲,骨頭刺破皮膚,血流一片。
他蜷成一團,劇痛如刀絞,嘔出一口血,意識越來越模糊。
她走近,靴子踩在他手背,緩緩碾壓,指骨咔咔斷裂,血肉模糊。
他悶哼,汗水混血淌下,牙關咬出血。
煞鬼俯身,聲音如毒液滴入耳中:“你怕毀滅,可你早已是毀滅的一部分,你現在背叛的是你自己的意志!”
她松開腳,猛踢他的腹部,内髒翻湧,他弓身如蝦,嘔血不止。
她抓住他的頭發,将他拖到王座前,膝蓋猛頂他的胸口,肋骨再次斷裂,血沫噴濺,染紅她的靴子。
翟仲廷趴伏在地,鮮血從嘴角蜿蜒而下,他的手指微微顫動,似乎連擡頭都艱難無比。
但就在這時,他艱難地吐出一句話:“紀遇也想殺了我,所以滿足她的願望吧,你跟她沒有區别。”
煞鬼毆打的動作驟然一停。
她眉目森冷,眸中的紅光仿佛收緊成兩道利刃,盯住地上的男人。
她沒有立刻開口,仿佛在消化這句突如其來的話,亦或是在壓抑胸口一瞬被挑動的情緒。
大廳中隻剩下翟仲廷沉重的呼吸聲,還有血液滴落在地面的“嗒嗒”回響。
翟仲廷艱難地擡起頭,臉上被血污與痛苦扭曲,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清明。
他勾起嘴角,一抹諷刺的笑容在傷痕累累的臉上綻開,仿佛在燃燒自己最後的尊嚴。
“你們兩個,一個認為我背叛了正義,另一個認為我背叛了你,仿佛我能掌控一切,但從一開始,我就隻是個在夾縫中掙紮的殘次品。”
翟仲廷又開口,聲音越來越低,卻像一柄鈍刀在緩慢切開她的思緒:“她要拯救一切,而你要摧毀一切,任何人都不能違背你們的意志,哪怕想也不行。”
他咳出一口血,低聲笑了:“殺了我吧,替她完成這場審判。”
煞鬼站在原地,指尖力量隐隐跳躍,卻始終沒有動手。
片刻後,她眼中的紅光漸漸内斂,冰冷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窒息的安靜。
她的聲音如寒夜的風,輕柔卻緻命:“去醫療艙治療,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話音落下,煞鬼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陰影之中。
翟仲廷趴在地上,仿佛一塊殘破的廢鐵,血水混着痛苦嗆出。
他沒有笑,也沒有哭,隻是閉着眼。
他知道,事情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