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家人丁興旺,沒有分家。
四代人住在一起,加上家奴仆人,裡裡外外大概有六百多人。不常走動的親戚在園子裡碰到了,有可能都認不出來。
杜柏承今日隻需見邬夜父親這一脈的本家長輩。
爺爺邬南山和父親邬逢春坐在正堂主位,幾位叔叔嬸嬸陪在堂下。
新婚燕爾的夫夫倆皆是一身紅色刺繡冬衫。
兩人相攜而入,杜柏承随邬夜向衆位長輩行禮問安時,在腦中将他們每個人的臉和身份信息默默對上。
衆長輩也都不着痕迹打量着他。
昨日拜堂時杜柏承蓋着蓋頭,在座很多人都不知他相貌如何。
今日一見,才知他儀表堂堂,氣質不俗,都很難相信窮鄉僻壤出來的貧弱書生,身上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窮酸氣,更沒有預想中的自卑與怯場。
且觀杜柏承自進門以來的說話、神态、舉止等,自有一派風度氣場,竟沒有一絲一毫能挑出錯的地方。
真可謂芝蘭玉樹,音容俱佳。
完全不像小門小戶出身,倒像是哪家高門精心教養出來的貴公子。
唯一能诟病的,大概是杜柏承病容滿面,有短命之兆。
衆人心有靈犀對視一眼,心裡因邬夜招贅以圖謀繼承人之位的擔心與不滿,立時消散不少。
——就杜柏承這病死鬼樣子,怕是不能傳宗接代。
婢女端來香茶,擺了厚厚的軟墊在地上。
邬逢春的手邊擺着邬夜生母的牌位。
大概是昨天拜堂時,邬夜當着一衆賓客的面非要把生母的牌位請出來,一點都不給繼母劉氏面子,鬧得邬逢春和劉氏面上都很不好看,所以現下沒看到劉氏身影,邬逢春的臉也黑得像鍋底。
喝了杜柏承敬的茶,邬逢春遞來一個輕飄飄的黑木匣做謝茶禮,便起身和自家老父親邬南山告辭。
“兒子還有事,這就去忙了。父親也是有了年紀的人,樂呵一會兒就讓他們散了吧。明兒一早,兒子再來看父親。”
從始至終,沒有多看杜柏承和邬夜一眼,更沒有和他們兩個說一句話。
這情況可和傳聞中的父慈子孝大不相同。
杜柏承借着将謝茶禮交給明月保管的動作,掃了眼堂下衆人,都是一副看戲且習以為常的樣子。
又觑了眼邬夜,發現他神情淡淡,也跟沒事人似的,絲毫不為邬逢春的當衆冷落而傷心。
也不知他是裝不在乎?
還是真不在乎?
亦或者他們的父子之情已經破裂到難以挽回的地步,所以懶得再在乎?
但不管怎麼說,就眼前情況來看,邬夜的境遇可一點都不好。
一個不得父親疼愛的哥兒,就算招贅生了兒子并有爺爺的寵愛和位高權重的舅舅做靠山,怕是也無緣繼承人之位。
畢竟邬逢春才是邬家真正的掌舵者,他要不願意把位置給邬夜,那邬夜就算是個兒子做的再好,也白搭。
想到這一層,杜伯承立馬有了和邬夜談判的點子,心裡正不斷完善着細節,邬南山拉住他的手拍拍身邊軟墊:“好孩子,快坐到爺爺身邊來。”
“咳咳~謝謝爺爺。”杜柏承坐下打量他。
老爺子今年已經七十有二,慈眉善目,紅光滿面,身子微微有些發福。說話時聲音洪亮,牙齒齊整,身子骨保養的十分不錯。
不知道的人,說他今年隻有六十歲估計也信。
爺爺很可親,也很有當長輩的樣子,出手更是大方。
給杜柏承的見面禮,還是先皇南巡住在邬家時,賞的一柄吉祥玉如意。
杜柏承還未及道謝,便有人笑着接過話頭:“我就說父親在這些小輩裡,最偏疼的就是夜哥兒,父親還老是不承認。這不,夜哥兒媳婦上門頭一遭,父親就把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了,這不是愛屋及烏是什麼?前面那些兒媳和女婿,就沒夜哥兒媳婦這福氣。”
說這酸話的女人一身鵝黃衣衫,打扮的花枝招展,一隻成色極好的血玉镯随着她頻繁扶鬓的動作,在衆人面前晃來晃去——正是年前剛得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在幾個妯娌間橫着走的三嬸趙雲雲。
她一口一個“夜哥兒媳婦”,生怕大家不知道杜柏承是入贅,聲音實在刺耳。
邬夜立馬開口道:“三嬸真會開玩笑,都是爺爺的親孫子,爺爺自然都是一樣疼的。還是三嬸的意思,是其他兄弟姐妹都不是爺爺的親孫子,所以爺爺才會如此偏疼我這個親生的?”
這話着實有玷污邬家血脈的嫌疑,比趙雲雲剛才說的話更過分。
堂下長輩均是面色一變,但邬南山卻什麼都沒說,甚至還笑了一下。
如此光明正大地偏心,杜柏承和衆人都看在眼裡,更令趙雲雲心裡咯噔一下。
她驚覺自己最近太過得意忘形,居然敢在邬南山的面前尋邬夜的晦氣,後悔不疊正想着如何補救。
邬夜勾着唇,咬着細白的牙齒又抛來一句:“或者,是兄弟姐妹們在私底下和三嬸抱怨爺爺給他們的東西不好?心裡都充滿了怨怼?所以三嬸才有此番仗義執言?”
這話一出,原本喝茶看戲的其他人再也坐不住,紛紛起身和邬南山解釋起來,看着趙雲雲的眼神,恨不得剮了她,就差直接罵:好端端的!你招惹這個護短的狼崽子幹什麼!現在都被你拖下了水!滿意了?!
趙雲雲整個人都猶如被架在火上烤,對着邬南山深深福了一禮,誠惶誠恐道:“父親明鑒,就算給兒媳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有這個意思。實在是瞧伯承一表人才,我見了心裡歡喜,又替夜哥兒高興,才沒過腦子,說了幾句玩笑話想逗大家開心,真的是有口無心,還望父親原諒則個。”
邬夜冷笑一聲不肯放過她:“三嬸還在開玩笑,這不過腦子的話,才是心裡話嘛。”
“夜哥兒,我——”趙雲雲被他怼得啞口無言,有些無助的看向自家夫君。
三叔杜鵬程狠狠瞪了給自己找事的妻子一眼,替她解圍,“雲雲的為人,父親和夜哥兒都知道,最是刀子嘴豆腐心,沒惡意的。怪隻怪她不識得幾個大字,性子直來直去不會說話,有不對的地方,還望父親和夜哥兒别和她一般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