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錯了,還杵在這裡做甚!”殷老爺怒氣未消。
長子是他抱在膝頭手把着手教着習字背書撫養長大的,次子卻不同,因着妻子溺愛,是實打實的“長于婦人之手”,雖有些聰明勁兒,卻隻有三成用在正途,餘下七成都往左道上去了。
年紀輕輕不想着讀書做官,耽于兒女情長,已是不上進;私相授受眉來眼去,存了非卿不娶的心,為此不惜軟磨硬泡百般求娶,便是不規矩;媳婦娶進門之後得魚忘筌,不領着媳婦孝順父母,反而寵着妻子終日宴樂,又添上一條不孝順;如今為着媳婦生産之事,連祖訓家聲都枉顧了,更是數典忘祖、本末倒置!
殷老爺素來古闆,加上對次子素日的行事積累了諸多不滿,此番點着了導火索,難免想得誇張些。
還是甯城伯世子殷苈沅見父親怒火中燒,再沉默下去免不了幼弟遭到連篇累牍的訓斥,開口打了個圓場:“你嫂子替弟妹請的是馬蹄胡同有名的接産婦人,又有回春堂的坐館大夫坐鎮,想來沒有禦醫也無大礙。父親這邊既用不着你伺候,你且去守着弟妹便是。”
殷萓沅聞言,如蒙大赦,忙不疊地告退,一面往物華堂趕,一面暗暗地埋怨父親小心太過。
長姐乃先帝景元皇後親自相中,頗得青眼,與宣武帝伉俪情深,舉案齊眉,後宮三千粉黛無人能撄其鋒芒。長姐所出的嫡長子舜哥兒,甫出娘胎便被封為太子,前些時候才與太子妃黃氏完婚,正是風頭無兩。在這時候請個禦醫過府又如何,便是先帝孝武帝在世也不會有話說,偏生從長姐到長兄,乃至父親,一個賽一個的小心謹慎。雙生胎的産育何其兇險,自己除了延請禦醫,也沒别的能為佩璜做的了,連這都不允。
殷萓沅心中雖然存了不忿,到底是對着親長,也不敢十分往心裡去,等一氣兒跑回物華堂,心中那口氣早平了,滿副心神都被妻兒是否安好占了去。
誰料抵達物華堂的時候,早已瓜熟蒂落,塵埃落定。丫鬟們滿面喜色,花夫人正對着東廂房供着的送子觀音不住念佛,長嫂餘氏立在院中一疊聲兒地吩咐着:“二太太産後虛弱,受不得風也受不住污濁氣息,往産室裡頭送些香花香果散味兒;喜帖兒備下不曾?趕緊往親戚家中分送;給收生姥姥一個大大的封紅,洗三禮的時候還請了她來。”
見着殷萓沅滿頭大汗地回來,餘氏莞爾一笑,向屋内指了指:“二弟回來了?恭喜恭喜,弟妹剛為你添了兩位五斤有餘的千金,母女均安。”
殷萓沅大松一口氣,嘴角止不住地上揚,擡腳就往産房去。倒是有年長的婆子虛虛一攔,說些“産房污穢”之類的話,卻都知道這位殷二爺素來愛重二太太,聽不進去,互相換個眼色,咬着唇笑一回便罷了。
殷萓沅奔到産房,顧不得去看女兒,先來到妻子床前。
姚氏正扭着臉向内側睡着,許是累得很了,秀氣的臉上現出一層蒼白的疲态,修得細細的柳葉眉微微蹙着。
殷萓沅以為她睡着了,正用氣聲吩咐屋内來來往往的丫鬟手腳輕些,别驚動了太太,便聽見床上姚氏翻了個身,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聽這聲氣兒不像是歡喜的意思,殷萓沅忙上前關切道:“這是怎的了?”姚氏躺在床上,長而濃密的睫毛一擡,大大的杏仁眼中登時盈滿了淚水,一開口淚珠子便滾了下來:“夫君這樣疼我,我卻不能替夫君開枝散葉,白添了兩個讨債的,叫我在公公婆婆跟前如何自處。”
原是為着生女的事情,殷萓沅稍稍松了一口氣。
說實話,才知道這雙生胎是兩個女兒的時候,他也略有些失望,可也不過是一瞬的事,雙生胎何等吉祥,他與姚氏又都生得極好,這兩個小閨女将來長成了,還不知道何等美貌。兒子固然能傳宗接代,女兒教養得好了,将來結兩門有助益的姻親,也是樁好事。
聞言便趕緊勸道:“佩璜冰雪聰明,緣何不知道‘先開花,後結果’是多好的兆頭,”拿長房作比,“便是哥哥嫂嫂,也是先有了桃姐兒,再生的松哥兒。”
姚氏拿袖子掩了臉:“嫂嫂是世子婦,又是公公婆婆口中挑不出半點錯來的十全人,我哪有這樣好的福氣。”話音裡雖透着酸意,見丈夫并不介意生的是女兒,聲調倒是稍稍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