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納通房之事便算是作定了。殷萓沅又走到天寶堂去看了一回女兒,眼看過了晡時,姚氏便吩咐擺飯。
殷家規矩,各房是分開用飯的。原本花夫人年紀大了喜歡熱鬧,樂見兒孫繞膝的場面,很該一道用飯。奈何殷老爺規矩嚴,吃飯時候不僅有“食不言”的規矩,還不許聽見碗箸之聲,弄得孫輩吃飯戰戰兢兢不說,連兒輩都大氣不敢出,花夫人覺得無趣,又擔心孩子們不能安心吃飯長不了個子,幹脆吩咐各房自吃。
姚氏與殷萓沅對坐,又擡了一張小桌子,叫金桂和丹桂兩個坐了。那兩個哪裡敢坐,金桂率先立起來,捧着幹淨的筷子和碟子在姚氏跟前侍立着:“奴婢伺候太太用飯。”丹桂有樣學樣,便一般地立到殷萓沅跟前。
姚氏見二人知機,金桂更是把自己放在頭一位,心中暗喜:原還怕金桂仗着自己是花夫人給的人,輕狂起來,誰料給她吃了個下馬威,倒很是規矩,如此便不怕她掀起浪來。
一頓飯吃得很是受用,飯畢,殷萓沅負手在華寶堂前的桂花樹下走了兩圈消食,看見玉山仙山兩個擡着踏海金猊獸出去倒香灰,還吩咐了一句:“你們太太如今懷着身子,天氣又熱,受不住什麼香花香粉的,很該蠲了點香的規矩。”二人立住,玉山向殷萓沅福了福:“回二爺的話,屋裡原也是不熏香的,隻今兒早上太太見三姑娘胳膊上有個蚊子包,這才叫我們在屋裡熏一熏艾草驅蚊。”
聽得“艾草”兩個字,殷萓沅猛然醒過神來,輕輕拍了拍額頭:“險些忘了大事!”連忙疾步奔回房内。
可巧将要到了昏定省的時候,姚氏才收拾停當,正扶着遠山的手走出來,身後跟着金桂和丹桂,加上抱着兩個姐兒的養娘。殷萓沅見了,一把拉住她:“可是要到娘那裡去?可巧,我有要緊的話要同長輩們說。先吩咐你一句:這幾日外頭不幹淨,你能待在家裡便待在家裡,哪都不要去,娘和大嫂若要出去,你也勸着些。”
“怎麼不幹淨?”姚氏詫異道。殷萓沅緊緊皺了眉頭:“今兒聽上官說,江西九江府爆發時疫,一路傳到了北直隸。今日保定府已有兩人發起高燒來,就怕傳到京中。”
宣武年間海晏河清,一向沒甚大的災荒,姚氏生長在太平年間,還未經過見過什麼大陣仗,聞言吓了一跳:“聽着怪怕人的。”一面走,一面問:“這疫病甚個症候?就是人燒起來麼?”殷萓沅道:“我也沒細打聽,左不過是先覺得鼻塞頭疼,随後發燒,再接着便是腹瀉嘔吐罷?”姚氏咋舌道:“可不得了。得虧咱們家規矩嚴,那些個到外頭采買的小厮都進不了二門,否則真叫人心慌。大人倒是罷了,咱們西府可還有兩個孩子呢。”殷萓沅撫着姚氏的背安慰她:“也未必就傳到京中了,你也不必太憂心。咱們姐兒洗三滿月都是供過痘疹娘娘的,必得保佑。”
說話間便到了東府,進得春晖堂的門,便覺得氛圍不似往日輕松,都不必看,便知道這是殷老爺也在堂内了。果然,隻見那幅蒼松翠柏的卷軸下面,殷老爺正襟危坐,連着花夫人也不似往常那般歪在羅漢床上,而是坐在丈夫右手邊的黑色洋漆東坡椅上。殷苈沅和餘氏坐在殷老爺邊上的兩個繡墩上,桃姐兒和松哥兒則坐在腳踏上,規規矩矩地不說話。花夫人下首擺着兩個繡墩,俨然便是殷萓沅夫婦的座位了。
二人上前請安,又向兄嫂問好,桃姐兒領着松哥兒立起來給叔叔嬸嬸問安,厮見已畢,殷老爺吩咐他們坐下,想到姚氏有孕,破例多添了一句:“給老二媳婦換個有靠背的椅子。”姚氏連忙謝過。
春晖堂内氛圍凝重,殷萓沅忍不住道:“爹和大哥可是也聽說了時疫的事?”殷苈沅微微颔首,殷老爺也歎出一口氣,開口道:“出了這等大事,家裡也該拿出個章程來,男主外,女主内,每個人都想想這時候該預備什麼。”他看了一眼乖乖坐在腳踏上的桃姐兒:“桃姐兒先說。”
殷宜桃不意祖父會先問到自己,有些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殷老爺露出一絲微笑來,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嚴肅,鼓勵道:“想到甚就說甚,不必緊張。”
殷宜桃意識到祖父這是在考驗自己主持庶務的能力,在這上頭她是得過餘氏精心教養的,倒是不慌,伸出手來數着指頭,還真說得頗有章法:“孫女覺得,第一,要盡快購置諸如柴胡、黃芩之類的藥材在家中備着,家中上下時常預備着姜湯、羌活湯,防着家裡人頭疼腦熱;第二,約束下人減少外出,家中人丁往來出入都要造冊,若有發熱的,須得單開一個院子安置,與之有接觸的也都要隔開;第三,往醫館藥堂舍些銀子,為治療時疫盡些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