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皇後舍不得兒子,到宣武帝這裡,愛惜兒子的心比起妻子來隻多不少,又如何能放心讓嫡長子涉險?
隻是事态也确然到了需要派一個胸有韬略,又有仁心有民望的人前往九江的境地了。盟朝已有近百年未曾發生重大的疫病,莫說宣武帝,便是宣武帝的父親孝武帝在世,問及該如何雷厲風行地控制局面,孝武帝也未必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翻遍了史書典籍,也隻找到了隻言片語,有說要将得病的人隔出來的,有說病人用過的器具、排洩物乃至屍身要好生焚毀的,也有說要用滾水燙了再扔的,說的都是些小處,大些的統籌規劃,諸如圈出甚樣的地用作隔離,怎樣的藥材對症,官民的勁該往何處使,如何安撫住因為恐慌而背井離鄉的百姓,仍舊是毫無頭緒。
就連着治病救人的禦醫和大夫,也不能閉門造車,總要親眼見了病症,才能對症下藥。倘若上位者偏安一隅,又有誰能振臂一呼,号召衆人不惜己身共克時艱呢?
針對太子殿下是否需要親往視之,朝中與宮中分為兩派,一派主張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殿下萬金之軀,不宜以身犯險,立于危牆之下;另一派則認為太子乃國之柱石,受萬民供奉,如今國家處于危難之際,正是太子饋養臣民之際,倘若貪生怕死,隻怕失了民心事小,江西承宣布政使司生變生亂事大。
皇宮之中與朝堂之上是如何風起雲湧,争論不休的,姚氏作為一介後宅婦人并不知情,隻知道到得小郡主洗三那一日,太子已經到了九江了。
洗三禮缺少了男主人,辦得再熱鬧也總有幾分缺憾。響盆之後,太子身邊的大伴蘇偉康雙手奉着一個黃緞捆紮的錦盒過來,道是太子特意為洗三禮預備的。
太子妃雙手接過,打開一看,隻見雪白的開化紙上鐵畫銀鈎的一個“楹”字。
族譜上數到郡主這一代,正是從“木”,這個楹字想必就是太子給愛女取的名字了。太子此番去得匆忙,東宮上下忙着打點太子的儀程,倒是将添丁之喜放在其後了。小郡主降生的喜事雖然一層一層報了上去,但名字未及取,封号也未及賜,既來不及報到宗人府上玉牒,也沒有到奉先殿拜祭先祖,讓列祖列宗得知添丁的喜訊。
原還隻當太子去得匆忙,隻怕最快也要等抵達九江安頓下來,才能來信替女兒取名,誰料他口中雖然未曾言語,卻也将此事放在心上。
家國危難之際挺身而出,是為“治國”;一懷慈父心腸,于百忙之中抽空預備洗三禮、賜名之事,是為“齊家”。既有俠骨,有懷柔腸,安愁将來不能平定天下?
有子如此,殷皇後心中既是酸澀,又是驕傲,連着太子妃也紅了眼圈。小郡主的生母太子嫔孫氏更是潸然淚下,她尚在月子裡,本就不宜見風,還是太子妃給她體面,才準她在洗三禮上露面,如今孫氏自覺失态,連忙告了罪,由着宮女們扶了回去。
因着皇後娘娘與太子妃都不十分喜樂,洗三禮的賀客們也不敢表現得太過歡悅,連着姚氏也不再湊到前頭去逢迎湊趣了。不過她如今挺着孕肚,身邊又有一雙玉雪可愛的雙生女兒,自有相熟的人家前來說幾句中聽的話,姚氏最愛這樣的熱鬧場面,連自己聞不得脂粉味兒的事都渾忘了,如穿花蛱蝶般在人群中周旋不休,夜間坐在回府的馬車上猶自笑談不絕。
群山見着主母高談闊論,很想提醒她一句,主家不開懷,賀客便該看着臉色,夫人和大太太都低調行事了,自家太太卻如此高興,隻怕不妥。可她先前已經因着金桂之事在姚氏跟前挂了号,此刻再勸,非但姚氏聽不進去,還要加倍厭惡自己,隻得咽下了,冷眼看着遠山一吹一唱地奉承姚氏。
到得府中,下了馬車又換了軟轎,姚氏因着有孕,愈發嬌氣了,連幾步路都不肯走,橫豎婆母好性子,當家的嫂嫂又是個賢良人,便由着轎夫一路擡到物華堂門前,群山遠山一左一右将她攙進屋裡,坐在妝鏡前拆頭冠。
才把一套紅寶的福祿壽十三廂頭面拆下來,便聽見玉山進來報說,大太太身邊的綠蟻來了,說是要替大太太傳話。姚氏吩咐玉山去打水,又叫遠山拿了大毛巾替她掩前襟,這才喚綠蟻進來,竟是打算一邊淨面一邊聽了。
綠蟻進門的時候也有些許驚訝,不過很快掩飾好了臉色,掖了手回話:“請二太太安,我們太太說給二太太知道,小郡主的滿月宴那一日,還請二太太不要穿得過分豔麗,大紅一流的正色便罷了,諸如夭桃紅、煙霞紫之類的衣裳最相宜,同人交際的時候也莫要高談闊論,省得叫外頭議論。”
姚氏正在拿帕子擦臉,聽過這話,将帕子不輕不重地擲回銀匜裡,水花濺了玉山一臉,玉山吃了一驚,卻死死咬着沒有驚叫出來,連着手上也是穩穩的,依舊将銀匜托住了。替她絞帕子的群山也慌了神,連忙輕輕扯了扯姚氏的袖子。
姚氏吸得一口氣,扯出一絲笑來:“知道了。你替我告訴嫂嫂,就說我年輕不知道事,原想着今兒是小郡主的洗三禮,外家替殿下撐面子,自然要歡歡喜喜的,倒是忘了這一茬。多謝嫂嫂教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