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兒和婷姐兒才三歲,尚且不明白“生離死别”意味着什麼,連着幾日見不到祖父,還扯着嫩生生的小嗓子問養娘:“祖父哪裡去了?我要給祖父請安。”她們還不知道身上的孝裙孝髻意味着什麼,也不明白對着那黑漆桃花木的棺椁磕下的頭,已經是她們對祖父最後的告别了。
松哥兒比她們年長,懂得也更多些,他還替殷老爺守了一夜的靈,小人兒直挺挺地跪了一夜,肩頭都被夜露沾濕了。第二日還要支撐着往春晖堂看過花夫人,才肯下去歇息。
花夫人躺在床上,怕松哥兒過了病氣,不許他走近,一疊聲兒地催他回去歇息。松哥兒扶着月洞門邊上的繡幛,滿面殷切:“祖母切勿思慮太過,定要好好将養好身子,等祖母病好了,孫兒還要背書給祖母聽呢。”
他還清楚地記得祖父生病的時候,禦醫分明說過好好将養了就不妨礙的,可祖父躺在病榻上日夜思念太子表兄,吃下去的湯藥全都化成了挂在眼角的濁淚,這般心血煎熬,這才藥石罔醫,撒手去了。如今祖母也是因着同樣的緣由生病,可再不能……
沒來得及背給祖父聽的書,也隻能在祖母膝頭背誦了。
花夫人聞言,偏過頭去臉朝着床内,兩行清淚順着眼角落下,沾濕了衾枕,哽聲道:“好。”
說話間,穿着月白色绫襖的金玉端着一碟點心來了:“老太太,這是大姑娘吩咐着送來,給您送藥的。”
殷苈沅承襲甯城伯之位之後,殷府上下也換了稱呼,已經去了的殷老爺成了“老太爺”,花夫人也從“夫人”變成了“老太太”,原本的“大太太”餘氏成了新的“夫人”。可餘氏心思細膩,唯恐花老太太聽到這個稱謂觸景生情,更添傷心,便令府中上下仍舊稱呼自己為“大太太”。
殷老太爺一去,甯城伯府有三年的孝要守,老太爺的尾七一過,殷府便關門閉戶,停了宴樂和勳貴之間的往來,過上了守孝的日子。
孝中不可行房,姚氏一念及此,便先松了一口氣,若非一個“孝”字壓着,她還真想歎一句公爹死得正是時候。原還憂心金桂丹桂兩個蹄子趁着她有孕不便伺候殷萓沅的時候占了先機,如今又有什麼可擔心的,等二十七個月過去,她早已平安生産,身子也将養好了,屆時還有兩個通房什麼事。
這時候她倒是又有些埋怨起給她出主意的遠山來了,若不是她多事,提議擡舉了丹桂,這屋裡就隻一個通房。便是沒人打着壓着,孝期也掀不起浪來。
歎過殷老太爺,又要歎太子。姚氏之所以卯足了勁兒去讨好皇後和太子妃,正是因為她很清楚,殷府滿門的榮華富貴,就維系在皇後和太子身上,皇後保着殷家從平頭百姓一躍跻身為皇親國戚,太子則保着殷家下一代乃至世世代代的榮華與體面。太子殁了,兩座保護傘登時掀翻一半,故而姚氏雖然輪不上去哭靈,也哭得分外真心。可在殷老太爺的喪事上,見着那些個親戚們殷勤的模樣,她又敏銳地覺出風向來——太子雖去,皇後榮寵不衰,便是沒了帶有殷家血脈的未來皇帝,獨留皇後一個,也依舊保得住殷家富貴。
念及太子妃,姚氏又是一歎。如今的黃氏,稱謂之前要多添一個字,從“太子妃”變成了“先太子妃”,險些追随夫婿一道入了梓宮。
論理太子薨逝,太子正妃是不必殉葬的,可宣武帝傷痛過度,一心念着兒子在九泉之下孤清,竟連素日的仁愛之心都抛諸腦後,下令将東宮裡的一妃二妾一道生殉。還是殷皇後從中斡旋,以寶慶公主年幼,不能沒有母親照顧為由,折中了宣武帝的旨意,留住了太子妃黃氏和太子嫔孫氏,隻餘下一個沒有生養又非正妃的宋氏殉了太子。
楹姐兒出生的時候尚未來得及取封号,東宮上下隻能含糊稱其為郡主。如今宣武帝可憐她尚未學會喊一聲“父親”,就幼年失怙,破例封她為公主,還拟了“寶慶”的這樣涵蓋着珍視與祝福的封号。
為了不讓太子斷了香火,殷皇後又求了皇帝,從宗親之中抱養了一個還在襁褓中的男孩,就随了玉牒上的行第,取名叫“宏”,替太子認作螟蛉之子,為他承續香火。又封宏哥兒為秦王,在京中開府,好安置太子的遺孀和一子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