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娉姐兒與婷姐兒所見識過的人家,謝家也是沒有庶出之子的,且從謝握瑜口中知曉,謝老爺與謝太太也恩愛甚笃。至于餘家,三房都有庶出之子女,但除了三表姐餘若胭,她們還未曾見過旁的庶出的同輩,餘三太太無所出,将餘若胭抱到上房教養,也算半個嫡出。
故而對娉姐兒姊妹兩個來說,确實真真切切從未見識過庶出之子的。
娉姐兒示意跟着她的錦雲站得更後些,悄聲向婷姐兒道:“我聽人說,庶出的孩子又叫小婦養的,規矩不全,十分微賤。你說大舅舅是怎麼想的,放着好好的大舅母不親近,隻跟她生個表妹,卻叫一雙小婦養的當兒子。”她還當生兒生女是父親挑選的,此刻說着孩子話,一臉的困惑。
婷姐兒吸得一口氣,臉都漲紅了:“姐姐,你在說什麼呢?那四個字可不是咱們能說的,你打哪兒學來的?”娉姐兒道:“有一回去衡廬尋爹爹,聽見小厮們鬥嘴。”
衡廬是殷萓沅的書房,在外院,那些進不得二門的小厮說話沒有顧忌,哪裡知道自己的村言俗語被金尊玉貴的小姐聽了去。
娉姐兒還在疑惑,她半是顧名思義,半是聯系小厮的上下文,猜到了這個詞的意思,此刻見婷姐兒滿面通紅,又想起說話的小厮語氣不善,這才蹙眉道:“莫不是——這話莫不是罵人用的?真是的!”她後知後覺地紅了臉,咬牙道,“回頭告訴爹爹,叫他打折了那壞東西的腿!”
婷姐兒忙道:“罷了罷了,姐姐若去說了,豈不是叫爹爹知道你已經學了去?還是就此忘了,往後也别再提了罷。”
又将話題撥轉回去:“我也不曉得什麼緣故,但不管庶出嫡出,都是大舅舅的孩子,我們隻與他們好好相處就行了。他們也未必就不堪了,你看胭表姐,不也挺好的,與晴表姐她們差不離了。”
娉姐兒點了點頭,又好奇起來:“你說,大舅舅為什麼要納姨娘呢?”婷姐兒才褪去紅暈的臉又滾燙起來,細聲細氣道:“我媽媽說了,這種事情,不是未出閣的姑娘該問的。”
娉姐兒覺得無趣,撇嘴道:“我心裡有數,眼前就隻你我,才同你悄悄說的。”她将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從前我問過我娘,做甚不叫金桂和丹桂同遠山她們一道住在後罩房裡,娘的臉色就不大好看,同我說,金桂她們和遠山不一樣,是通房。我又問甚個是通房,娘的臉色就更難看了,含糊同我說,是為了給我添些弟弟妹妹預備的。我說,可是有娘親給我們添弟弟了呀。或許是提到好哥兒的緣故,娘的臉色才好些,摸了我的頭說,就是因為娘添了弟弟,金桂她們才隻是通房,不是姨娘。我還想問問甚個是姨娘的,娘就不許我再問了。”
婷姐兒雖然被姚媽媽等人嚴格教養,但稚氣未脫,又是與親密的胞姐私話,便也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悄悄道:“我家姚媽媽同我說,通房、姨娘都是不好的。我問她怎麼個不好法,金桂和丹桂看着很是和善,做活計又很勤快,不似壞人。姚媽媽就對我歎氣,說通房未必是壞人,隻是可憐人罷了。又教我說,往後等我出了閣,就會明白的。還要我記住,那些上趕着要當通房當姨娘的,都不是好人,但若是為了開枝散葉,那也沒有辦法。又摟住我說,願我一輩子平安順遂,不要吃妾室的苦頭。”
沒等婷姐兒說下去,娉姐兒便傲然一笑:“我們怎麼可能吃妾室的苦頭呢?咱們是嫡出女兒,身份尊貴,往後出嫁必是正頭娘子的。”
婷姐兒道:“姚媽媽的意思,或許不是我們自己會當妾室,而是我們成了當家太太之後……”
“那也簡單,往後選夫婿的時候,選如祖父、伯父那樣不納妾的人呗。”
婷姐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若說殷氏姊妹幼稚,小孩子偏生說了大人話,一口一個“太太”、“妾室”;若說她們成熟呢,又是這樣天真,不明白人心易變,不明白身為女子萬般不由人,以為隻要定親時挑對了人,就能一生無憂了。
焉知此刻的童稚之語,會成為将來的谶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