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又是嫉妒又是羨慕,殷萓沅待她和丹桂算得上雨露均沾,橫豎他隻是貪慕少女新鮮水靈的身子,欲在此,愛在彼,心裡真正在意的唯有姚氏。每個月隻有姚氏身子不爽利的時候,金桂與丹桂才能各自分得一兩日的寵愛。
原以為丹桂與自己一樣,一輩子就這樣平淡無寵地過去了,可如今卻是同命不同運,不過眨眼功夫,一個一躍成為天上雲,愈發将自己襯托得如同腳下的塵泥了。
若丹桂腹中的是個姑娘便罷了,即便靠着生育有功擡了姨娘,往後四姑娘長大嫁人,丹桂依舊沒有依靠。可若是個小子,非但丹桂立時能得了盼孫心切的花老太太的眷顧,等這位三少爺成家立業,丹桂就算苦盡甘來了。
而自己呢,不過是一個謹小慎微,無寵無子的房裡人罷了,二十年之後人老珠黃,又有哪個還記得?
金桂如此想着,覺得悲從中來,不禁悔不當初。倘若當初未曾被富貴迷了眼,花老太太問及自己的想法時,堅定地搖了頭,此時想必自己已經嫁給管事或者莊頭成為正妻原配,子女已經會跑了。又或者,就如金桔那樣梳起不嫁,依舊做花老太太的大丫鬟,也遠勝過如今的境況了。
甯國公府中,可謂今夜無人入眠。于花老太太,自是因為歡喜而不能入睡;于金桂,則是出于嫉妒、豔羨與悔恨;至于丹桂本人,則是出于一番謀定後動的狡黠與計劃得逞的快慰。
成了殷萓沅的房裡人之後,丹桂也不曾與老子娘斷絕了聯系。萬家人十分清楚,閨女是二太太擡舉起來與金桂打擂台的,金桂老實了,自家閨女也就沒有了用武之地,若不趁着年輕鮮妍攏住二老爺,早早生出一子半女,往後的日子決計不會好過。故而萬昌隆家的四處求醫問藥,問張太太讨了幾張婦人調理身子、易于受孕的藥方,趁着給女兒送去自家腌的小黃魚的功夫捎帶了去。
等丹桂真的不思飲食、神情倦怠的時候,又将張太太以“姨母”的身份偷偷請了進來給丹桂摸脈。确認是喜訊之後,并不一味歡喜,張揚開來,而是從長計議。
姚氏善妒,并不是寬容易與的主母,丹桂有孕,她未必歡喜,反而很可能為了自己和二少爺好哥兒的地位穩固,不容她腹中的孩子落地。故而丹桂母女商議過後,一緻認為須得挑一個二太太不在的日子,直接把消息捅到老太太跟前。傳到了老太太耳中,姚氏再怎麼不忿,也不能讓孩子平白無故地沒了,少不得打落牙齒和血吞,忍着憤怒照拂丹桂和她腹中的孩子。
内眷絕少出門,丹桂等待了半個多月,一直等到正月初三,才候着了姚氏歸甯的日子,便趁着這個機會,将事情挑明。她原本也有些想要嘔吐的症候,但若隻是幹嘔兩聲,極有可能被經驗豐富又對姚氏忠心耿耿的艾媽媽看出有孕在身,強行瞞着等姚氏回來。
丹桂将年節裡賞賜的一道大菜全吃了,喉嚨口早就咽不下去,卻強撐着吃,把一整隻鮮美多汁的金銀腿子吞下肚,最末一口才咽下去,人就受不住油腥氣,吐了一地。艾媽媽見她吃傷了,本想拿香油兌了醋給她催吐,轉念一想這是嬌滴滴的房裡人,不是經得起摔打的粗使丫頭,若是吐傷了喉嚨就不好了,于是改為替她請大夫。深夜請大夫入府,一路從大門開到垂花門,事情麻煩不說,倘若守門的小厮婆子吃酒賭錢,出了纰漏,艾媽媽還要擔責。
艾媽媽靈機一動,便使了人往東府報信。自己雖有些體面,說到底還是個下人,若是拿錯了主意,隻怕擔待不起。不若報給東府的當家人,若餘氏說了不必興師動衆,便尋個醫婆胡亂替丹桂治了;若餘氏認為需要請大夫,拿着東府的對牌,辦事可不還更快些。
誰料艾媽媽此舉,正中丹桂下懷。直到大夫親口說出“有喜”,她才松了一口氣,軟軟地歪在了品紅色的迎枕上。
夜裡躺在床上,撫着肚皮,丹桂也是輾轉反側,遲遲不能入眠。她很清楚,雖然已經開了個好頭,但等姚氏回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為了這個孩子,她這一回這一鬧,已經算是把她一輩子能折騰的份額給用盡了。保住這孩子的性命之後,往後若想他或者她能過得好,長大成人之後分得豐厚一份的産業或者嫁妝,就不能惹了姚氏的眼,唯有加倍低調、加倍殷勤,順着姚氏的心意過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