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氏是昭懿皇太後的母家,殷氏家眷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代表着太後娘娘的顔面。娉姐兒知道利害,并不敢行差踏錯。
故而從入座到領宴,她都格外小心,不敢逾矩越禮,就連宮宴時屏風後面妃嫔所在的那一桌鬧出些許動靜,她也一改往常愛湊熱鬧的性子,不敢分出心神去打探。
直到宴盡人散,娉姐兒才松了一口氣,稍稍活動一下坐得僵直的身體。
皇室宗婦們已經在引路宮人的引導下次第散去,可殷府衆人卻沒有妄動,按照慣例,每逢宮中有宴,太後娘娘都會在筵席散後将娘家人請到自己宮裡閑話片刻。
果然,不多時,便見殷太後身邊的掌事大太監杜衡走了過來,滿面親和之色,傳了太後旨意,請殷家女眷們往慈甯宮小聚。
太後名為整座後宮的女主人,實則宮中勢力錯綜複雜,宮眷之間的關系也若即若離,故而衆人入宮之後一直提着小心,生怕行差踏錯。但慈甯宮卻不同,這是殷太後的寝宮,相當于絕對的“自家的地盤”,便是一不小心失儀,也不會得到嚴懲,相對來說會輕松一些。
娉姐兒雖然不懂得宮妃之間的勢力劃分,但也知道慈甯宮乃姑母所有,在别處不能擡頭,慈甯宮裡卻是可以許她小小走動一番的,聞言不由面露雀躍之色。
大善殿在皇宮西側,慈甯宮卻在皇宮東側,約摸在同一條水平線,過了這條軸線便進入“後宮”的範疇,故而去往慈甯宮的方向與宮中諸妃同路。
花老太太與餘氏為人謹慎,生怕沖撞貴人,行路時都是貼着甬道的邊緣,且步履輕緩,每有人從旁經過,總是盡力避讓,主動行禮,故而雖然路途并不迢遠,仍是花了許多功夫。
才走了數十步,已經行了三五回的禮了,娉姐兒隻覺得蹲得膝蓋發酸,借着夜色遮掩,不由露出不耐之色。
剛目送前頭的一位嫔位上的娘娘遠去,身側又有一行人過去,陣仗且還比僖嫔更大些,娉姐兒才愣了一瞬,眼看身邊婷姐兒已經低頭行禮,連忙跟着矮下身子,那銮駕上的人卻并未擦肩而過,反而一擡手,示意擡轎的人停下來,溫聲道:“前面的可是甯國公家眷?”
花老太太聞言,忙答道:“正是,臣婦花氏,攜兒媳餘氏、姚氏,見過皇後娘娘。”
來者竟是皇後?娉姐兒心思一動,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油然而生,蠱惑她擡起頭來,一窺皇後娘娘尊容。
皇後母儀天下,受臣民敬仰,堪稱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娉姐兒本就好奇,要甚樣的女子才配坐上這個自家姑母曾經坐過的位子。且先前崇文帝選秀之時,坊間流傳着殷氏女即将再度入主坤甯宮的言論,連娉姐兒的母親姚氏都一度信以為真。在娉姐兒看來,家裡的大姐姐再好不過,不知眼前這位周皇後何德何能,能夠坐上連大姐姐都沒有坐上的鳳座?
若是黑燈瞎火,偷着觑一眼想來也無妨,可為防來往的貴人失了腳,甬道裡每隔幾步路就懸挂着宮燈,皇後儀仗前方亦有提着琉璃燈盞的開道宮人,照得一片燈火通明,娉姐兒并不敢失了規矩。
娉姐兒心思浮動之際,皇後已免了禮,下了銮駕,親自上前将花老太太攙扶起來,溫聲道:“老夫人不必多禮,您是太後娘娘的生母,亦是皇上的外祖母,是本宮敬重的長輩。”花老太太受寵若驚,忙道:“皇後娘娘折煞臣婦了。”
皇後的聲音雖不是莺聲呖呖的動聽,卻勝在語氣溫柔和緩,平易近人,且她話音之中充滿親近孺慕之情,甚至略過兩宮太後之間的頭銜區分,直呼殷太後為“太後娘娘”,幾乎是明公正道地把自己的派系寫在了臉上。
周皇後是在殷太後的認可和支持下,才在與許太後娘家侄女的競争中脫穎而出,穩居鳳座。她親近殷太後本是情理之中,光這一點還不足以讓花老太太驚訝。可皇後愛屋及烏,對殷太後的家眷也如此垂青,并不以皇後的權勢地位壓人,反而以晚輩自居,套起了親戚的近乎,姿态擺得極低,這一點卻出乎意料之外了。
由此可見皇後是個聰明人,盟朝以仁孝治天下,上至太後下至皇帝都是純孝之人,皇後與太後親近,連帶着對太後的娘家人禮待有加,可比尋常妃嫔隻知争奪皇帝寵愛要高明多了。
皇後才說了一句話,後方又有人至,陣仗并不遜色于皇後的儀仗,登時将一條本就不算寬綽的甬道擠得水洩不通。
皇後身邊宮人往後面張了張,低聲向皇後娘娘道:“娘娘,是……”沒等她說完,一道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驟然響起,在狹窄的甬道裡悠長地蕩漾開來:“賢妃娘娘駕到——”
那宮人被驟然打斷,臉上登時現出一抹冷笑,花老太太與皇後離得極近,敏銳地捕捉到皇後臉上的屈辱難堪之色,可她将神情掩飾得極好,不過轉瞬之間,便又恢複了雍容平靜的表情,将花老太太扶穩了,這才收回手,直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