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一管清而甜的聲音響起,不用觀其神情便可想見說話之人臉上的淡淡笑意:“還當是誰,膽敢擋了本宮的道,原來是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請恕臣妾有孕在身,不便下轎行禮了。”
“無妨,天家子嗣為重。”皇後淡淡道。
雖然她極力隐忍,可到底年輕,她的話音落在花老太太耳中,仍能聽出淡淡的憤怒與嫉妒。
後方傳來一陣嬌笑:“多謝皇後娘娘了,臣妾身子不爽,還想早些回宮歇息,娘娘能否好事做到底,讓臣妾先行?”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此時此刻,莫說花老太太與餘氏、桃姐兒,就連大大咧咧的姚氏與年幼的娉姐兒、婷姐兒都嗅出了火藥味,意識到此刻目睹的正是那戲裡演的話本子上說的後妃之争。
殷家衆人個個斂氣屏聲,生怕一時不查,卷入争鬥之中,輕則給殷太後添麻煩,重則性命不保。
皇後的胸口劇烈起伏着,她入宮之前也是受了宮中嬷嬷指點的,規矩教養處處周全,可此時此刻,她卻得将拳頭攥得發白,才能抑制住胸口騰騰的怒意,不口出惡言。
未等皇後答言,賢妃又曼聲補了一句:“……畢竟這是皇上的頭一個子嗣。”
寒意如有實質,在本該殘存着夏日炎熱氣息的八月将最後一絲熱度冰封,氣氛僵冷無匹。娉姐兒低着頭,小小的雙手緊握成拳放在身側,将一口齊整的細米小牙咬得死死的,才能抑制住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她身邊的婷姐兒也是一樣,蜷縮着身子,在并不寒冷的夜風中戰栗着。
此刻若是一台折子戲,很該有重要角色粉墨登場,三言兩語将僵冷的氣氛和緩,令一場唇槍舌劍消弭于雲淡風輕,拯救無辜被卷入風口浪尖的殷氏家眷于水火之中。
娉姐兒隻恨自己不是折子戲的主角,倘若自己是天命所鐘的主角就好了,言笑晏晏地三言兩語,化幹戈為玉帛,不僅解了皇後娘娘此刻的困窘,連着那懷有龍嗣又得盛寵的賢妃娘娘也要高看自己幾分。
可是她也無能為力。身為臣女,人微言輕,非但不熟悉兩位娘娘的為人,連二人在宮中的處境也不清楚,隻隐約知道皇後與殷氏的太後親近,而賢妃得寵,腹中懷着的是皇帝的頭一個子嗣。
山雨欲來,殷家仿佛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在風雨飄搖中搖搖欲墜,讓初出茅廬的殷氏姐妹甫一感受到榮華富貴的美好,就體會到如影随形的勾心鬥角是何等可怕。
僵冷的氣氛中,蓦地傳來一縷低柔的聲音。
那聲音輕而纖細,卻不同于賢妃娘娘的媚與皇後娘娘的柔,仿佛經過砂紙打磨,顯得滄桑而又粗粝,聽來非但不讓人覺得舒泰,反而在這出了一身冷汗的夜風中激起雞皮疙瘩。
“不巧,賢妃娘娘若是要回長樂宮,可就不與皇後娘娘同路了。”
衆人循聲看去,說話之人站在殷氏女眷的前方,還維持着引路的姿勢,隻是因為花老太太回過頭與皇後說話,落在了隊伍的末端,正是殷太後打發來給殷氏家眷引路的杜衡。
娉姐兒憑着良好的視力和記性率先将他認出來,不由松了一口氣。
倒不是因為她聽懂了杜衡的話,而是因為杜衡的存在提醒了她,她們是太後娘娘的家眷,是慈甯宮的客人,打狗還需要看主人,更何況她們并不是雞犬,而是皇親國戚,即使卷入後妃之争,也絕無性命之憂。
娉姐兒回過神來,再回憶起片刻之前的緊張與恐懼,不由啞然失笑,覺得自己是陪着花老太太看戲文看得入了迷,魔怔了。
回頭再看婷姐兒緊張的模樣,她便笑了笑,體貼地将她汗濕的小手握在手心裡,似乎想通過這個無言的手勢将勇氣與安慰傳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