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桃姐兒的東道才過去一個多月,西府又有了需要擺宴的喜事。殷萓沅的房裡人丹桂肚腹漸隆,于十月十三日瓜熟蒂落,産下一個女兒來。
丹桂懷到七八個月的時候,姚氏打發自己陪嫁的心腹,悄悄延請了一位善于通過脈象判斷胎兒性别的名醫,替丹桂診脈。那老先生撫着白胡須,搖頭晃腦地告訴姚氏,屋内那位如夫人腹中懷着的泰半是個女兒。
姚氏再三确認之後,終于松了一口氣,也顧不得計較稱謂,給了一個大封紅,好生禮送先生出去。
姚氏這事行得隐秘,并不欲讓旁人知道,但丹桂眼看突然來了個眼生的大夫,診脈之後隻同她說了些好生将養的套話,卻被姚氏喚到物華堂私話了許久。等大夫走後,姚氏眉宇之間暗藏的焦慮盡數消弭,整個人都松快了下來,連帶着在自己房中半是照顧半是監視的趙姑姑也和氣了許多。
趙姑姑就是從前的遠山,她嫁人之後,被姚氏提到丹桂房中伺候。明面上看,原先是西府二太太身邊的一等丫鬟,嫁了人之後卻淪落到去一個沒有名分的通房丫頭房中當管事姑姑,是從天上掉到地底下,但實際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遠山是姚氏預備了要撥給丹桂腹中的孩子的。等丹桂分娩之後,遠山就從“趙姑姑”榮升為“趙媽媽”,成了四姑娘的養娘。
丹桂從姚氏與趙姑姑的态度中抽絲剝繭,猜測到了姚氏延請陌生大夫的用意,并根據二人松懈下來的神情,推測自己腹中的是個女兒。
得知消息,丹桂一時竟不知該失落還是慶幸。失落的是,姑娘家不比男兒郎,往後能繼承一份家業,連帶着提攜自己這個生母;慶幸的是,姑娘家無足輕重,不會落了姚氏的眼,至少母女二人可以相依為命,平安順遂地度日。
姚氏雖然得了名醫的承諾,但始終提着一口氣,不甚安穩,生怕診斷有誤,讓丹桂生出兒子來,小的瓜分原本獨屬于好哥兒的家業,大的侵蝕原本獨屬于自己的後宅地位。
姚氏心中存着事,就連一母同胞的兄弟姚玄在殷萓沅的奔走之下終于謀得了正八品禮科都給事中的官職這樣的喜事,都沒有讓她開懷。姚府衆人歡喜不已,奔走相告之時,姚氏還在憂思輾轉,就連姚家擺的喜宴,她也推脫身上不爽利,并沒有去,隻命玉山備了一份禮。
論理姚玄得到這頂烏紗帽,托的是姐夫殷萓沅的福,很該備了禮登門緻謝,可姚家禮數粗疏,不知究竟是不懂得禮節,還是唯恐走動得勤了,叫旁人閑話他得位不正,總之,姚玄入仕之後,隻提了一匣子茶餅,在衙署中交給殷萓沅緻謝,并未登殷府的門。
直到丹桂分娩,穩婆抱着貓兒大小的四姑娘出來向姚氏回話,姚氏親眼見着了是個姑娘,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
西府的房裡人生産,還不足以引起阖府的重視,且這孩子身份尴尬,既不得父親的關懷,也不得母親的喜愛,花老太太固然重視孫輩,卻也顧及姚氏的情緒,故而沒有親至,隻打發了金桔過來看着,等生下來再回報給她知道。
丹桂的一應生産事宜都是姚氏操持的,姚氏雖然生育了兩回,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可當初她生産的時候,一應器具、要請的人,全由餘氏一手操辦,姚氏雖然經過見過,卻依舊有些生疏,隻勉強囫囵辦了過去。
至于丹桂所臆想的,姚氏會借了生産之事,買通穩婆暗害她,重則一屍兩命,輕則讓她無法再次生育,自然也不會有。倒是白費了萬昌隆家的四處奔走,疏通關系,将自己的一個手帕交塞進産房行監視之舉的一番苦心。
姚氏抱着四姑娘颠了一下,臉上扯出一抹笑,看見金桔立在堂前和金桂說話,便向她招了招手:“金桔姑娘,勞你跑一趟說給娘知道,就說咱們府上添了個姑娘。”金桔答應一聲,忍不住拿眼去看金桂,卻見她面色平靜,既沒有幸災樂禍的歡喜,也沒有故作淡定的失落,似是經過這十個月的思慮之後漸漸認了命,心如止水了。金桔暗暗歎了一句“可惜”,便回去向花老太太複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