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兒見問,一時有些躊躇,原本打好的腹稿在娉姐兒天真而又孺慕的眼神注視下都顯得不合适了,桃姐兒開始反思,會不會是自己小題大做,将娉姐兒想得太過卑劣了?
她思忖片刻,幹脆直來直往,開門見山道:“娉姐兒适才進到曠怡齋,覺得我和表姐妹之間處得如何?”娉姐兒聞言,雖有些不解,但還是認認真真地答道:“大姐姐同表姐們相處得極為和睦。”
談及表姐妹,桃姐兒目光柔軟:“是啊,因着我的母親在閨閣中是最年幼的女兒,上頭的哥哥姐姐、嫂嫂姐夫對她都十分疼寵,這份感情愛屋及烏,澤被到我身上,這些表姐表妹也與我親如一家。每常有什麼好物,她們總想着捎帶一份給我;前幾年我們家門庭冷落的時候,她們也不避嫌疑,争相來看望、寬慰于我;如今我将要出閣,不過是寫個小箋請她們一聚,她們便都放下手頭的事情過來……”
桃姐兒溫柔的目光落到懵懂的娉姐兒身上,“說了這麼多,姐姐是想告訴你,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姐妹之間不僅有血緣的牽絆,更有情感的萦系。姐妹之間和睦相處,親密無間,家族才能團結興旺,日子也會過得更加安閑而有趣緻。”
說到這裡,桃姐兒停下來,仔細觀察娉姐兒的神情,見她臉上沒有明顯的抵觸,便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題:“你、我,連同三妹妹,姐妹三人之間的深情厚誼,我自無什麼不放心的,隻是四妹妹她身份特殊,雖與你們不是一母所生,卻都是叔父的女兒,彼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出嫁之後,你就是殷家的長姐了,四妹妹年幼,還望你替我盡長姐之責,好生照拂這個最小的妹妹。”
先以曠怡齋中姐妹情深的情景博取娉姐兒的認同,再說理論證姐妹和睦的重要性,末了還得小心繞開敏感的話題,不能讓娉姐兒知道自己是得知了娟姐兒生病的真相才這樣拐彎抹角地規勸。
能做到這些實屬不易,桃姐兒也顧不得話題的生硬了,言明目的之後,便滿眼希冀地看着娉姐兒。
娉姐兒雖然年幼,但于人情世故上卻不是不通,桃姐兒将她帶出來說了這許多的話,初時她雖摸不着頭腦,但聽到最末一句,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首先湧上心頭的是委屈和傷心,素來最是欽敬的大姐姐約自己私話,臨别之際諄諄告誡的卻不是對自己的關切,字字句句金玉良言,都是為了那個庶出的娟姐兒打算,大姐姐這是将自己置于何地了!
最初的傷心過後,接踵而至的是慌亂。大姐姐緣何有此一勸,難不成是從大伯母處聽說了自己對娟姐兒不利,才如此苦口婆心地勸自己回頭是岸?
說實話,那件事被姚氏知道的時候,娟姐兒雖然有些慌亂,卻并不覺得羞恥,畢竟那是自己的母親,自己好與不好的一面在她面前都沒有藏着掖着,便是被她知道了自己做了錯事,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可桃姐兒卻不同,這是娉姐兒向往和仰慕的人,近乎偶像的存在,若是自己這樣不堪的一面被她知曉,她會以什麼态度看待自己?更何況桃姐兒極有可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隻知道自己折騰了娟姐兒,卻不知道自己如此行徑是為了博姚氏展顔。
念及此,羞赧與痛苦幾乎将娉姐兒淹沒,深深的悔恨攫住了她的心髒,令她終于跳出母親、庶妹之間狹隘的怨與怒,試着從更廣闊的角度看待這件事。此時此刻,娉姐兒終于意識到餘氏将她抓個正着之後為何三緘其口,大費周章地将自己帶到東府,将自己的母親請過來對峙。
原來大伯母悉心呵護的不僅僅是年幼的娟姐兒,而是自己乃至一家子姊妹的名聲。
僅僅是想象此事被桃姐兒得知,帶來的羞恥、痛苦和悔恨就足以将娉姐兒淹沒了,試想此事若傳揚到更多人的耳中,投向自己的必然是鄙夷的目光、輕蔑的言語和漠視的态度。
桃姐兒雖不知自己三言兩語掀起了娉姐兒心中的驚濤駭浪,但見她神色變幻,便可窺知她心緒的波動起伏。桃姐兒的本意是規箴娉姐兒,并不想讓她陷入負面的情緒之中,因此隻能盡力裝作不知情的模樣,仍舊用殷切和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過了許久,娉姐兒漸漸從起伏的情緒中平靜下來,見桃姐兒神色如常,不由再次反思自己是否想多了,或許桃姐兒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僅僅是因為出嫁在即,對自己這個最年長的妹妹囑托叮咛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