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秦王府與韓國公府非但冰釋前嫌,還頻頻往來,成就一段佳話,而黃氏也在昭懿皇太後的耳提面命之下,将對亡夫的悼念轉化為教養子女的動力,悉心教導一雙兒女,努力改掉宏哥兒與寶慶身上怯懦拘謹的習氣。
又過了幾日,轉眼到了十五,正是中元節。七月十五在佛教是盂蘭盆節,之于道教,因着《易經》有雲,“反複其道,七日來複,天行也。”七是陽數、天數,天地之間的陽氣絕滅之後,經過七天可以複生,這是天地運行之道,陰陽消長循環之理,故而也是一個特殊的日子。無論佛道,都繞不開這一天,餘氏便依照甯國公府往年的慣例,開宗祠祭祖,于東府的鏡心池及西府的邺水放河燈,以求寄托哀思、消災積福。
祭祖場面莊重,禮節繁複,娉姐兒等人雖不是頭一回,卻也依舊好生頭疼,等晚間祭祀完畢,已是疲累不堪,連好哥兒約她們一道放河燈都敬謝不敏。婷姐兒便提議道:“姐姐既不耐煩親自放,不若在邺水邊走走,看看旁人放的河燈。我聽說笃志家裡原是做燈的,這小厮做得一手好河燈,尤以蓮花燈做得最好,此番錯過了,若要再看,就要等到上元節了。”
笃志是姚氏為好哥兒選的小厮,還是前些時日好哥兒入學時興起的新鮮戲文,說是哥兒大了,既是要入學,哪裡能隻讓丫鬟服侍,也得有幾個小厮幫着背書磨墨,故而精心挑選了四個機靈能幹的半大孩子,比着聖賢書上的訓誡,替他們取名為博學、笃志、切問、近思。隻是好哥兒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罷學之後,這四個小厮的名字也成了一篇笑話。
娉姐兒聽見“笃志”的名字,便回想起與姚氏鬧的那一場無名官司,很是沒勁,但回憶起祖母的一片拳拳心意,又打疊起精神,笑着沖婷姐兒點頭。姊妹二人便挽了手繞着邺水慢慢地踱步。
邺水邊上好不熱鬧,非但姚氏與殷萓沅都在陪着好哥兒放河燈,許多丫鬟仆婦也在邊上湊趣,娉姐兒此時隻圖清淨,便有意避開了上遊順風處,隻往僻靜少人的地方去,橫豎河燈逐水而流,在哪裡都能瞧見。
不知不覺行至流丹閣邊上,婷姐兒眼尖,指了遠處黑黢黢的幾道影子:“那兒好似有人,真是奇哉,怎的不往物華堂、天寶堂那邊熱鬧處去,偏生待在此處?”
娉姐兒循着婷姐兒所指的方向看去,努力辨認着對方的身形,奈何夜色朦胧,難以辨認,不由蹙眉道:“如何恁般黑,夜間添燈油的人莫非偷懶看河燈去了?”婷姐兒聞言,笑着解釋道:“這卻怪不得看園子的顧媽媽她們。姐姐忘了,前些時候娘盤點支出,覺得家裡燈油上太靡費了些,故而削減了些,園子裡除了住着人的幾處,夜間的蠟燭蠲了一半,故而黑黢黢的,姐姐若想亮些,我叫丫鬟再點一盞琉璃燈來。”
娉姐兒随口答應了一聲,又走了幾步,聽見婷姐兒道:“那邊的好似是萬姨娘帶着娟姐兒,我瞧見萬姨娘的發髻輪廓了。”萬姨娘給殷府添了丁,名字也能跟着上族譜,今日祭祖的時候,她也在場,故而婷姐兒記得。娉姐兒聞言,本能地蹙眉,幸而今夜無月,栖雲手中的琉璃燈光暈也朦胧,沒有立時讓婷姐兒瞧出她的不悅。
回想起自己還需要扮演一個悌愛幼妹的人設,娉姐兒強自忍住了調頭離開的沖動,平聲道:“既然路過,便去打個招呼罷。”
萬姨娘也算謹小慎微,知道太太不待見她,尋常也不過去惹眼,故而今日放河燈,她并不往熱鬧處去湊,隻帶了女兒,在自家所住的流丹閣邊上放了河燈便罷。原本不放河燈亦可,早早關門閉戶歇了還更安逸些,偏生萬姨娘幼時有一同胞妹妹,養到三歲上沒養住,一病去了。恰逢中元節,萬姨娘心中有所感,便也吩咐人做了河燈,想要借着水流祭一祭這可憐的妹妹。
夜間風大,萬姨娘給娟姐兒裹了個鬥篷,吩咐自己的侍女清風好生看護着,自己雙手捧着河燈,親自走到臨水處,小心翼翼地放下。
清風在看護娟姐兒,至于涼風,則是在看護萬姨娘。因為萬姨娘覺得親手放的河燈才有誠意,有機會被送到思念之人的手裡,執意要親自放河燈,故而涼風隻能站在她身邊全神貫注地盯着護着,防止她失足掉進河裡。
娟姐兒如今年紀尚小,也沒有開院獨居,故而姚氏并未按照府上姑娘的配置配齊一等到四等的丫鬟。但萬姨娘身為妾室該有的服侍人卻是一個不少,再加上娟姐兒的養娘和乳母,也盡夠使了。論理此番萬姨娘帶着娟姐兒放河燈,很該有三五個仆婦簇擁着,可此處卻隻有清風與涼風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