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被女兒擠兌,兩頰暈紅,笑着啐了一口:“你個小蹄子,連娘都要訾搭,我不過是嘴碎扯閑篇罷了。也是一時氣不忿嘛,誰叫餘家養女兒好大的手筆,庶出的女兒也和嫡出的一樣體面尊貴呢。”
餘家與桃姐兒同輩的有四個姑娘,除了大姑娘餘若晴是三房嫡出,餘下的三個都是庶出。但餘家的庶出姑娘的境遇卻和娟姐兒大不相同,從穿着到舉止到言談,都延請名師精心教養,再加上餘家這一代陽盛陰衰,女兒罕有,幾位太太也格外關照自己房頭的女兒,在财物上也不悭吝,故而餘氏女的體面尊榮,确如姚氏所言,并不遜色于嫡出之女。
姚氏既是羨慕餘家的家世和底蘊,又有些嫉妒,還有一份對妾室和庶出子女的鄙夷與不認同,故而存了成見,桃姐兒沒有親自回來陪妹妹們過生辰,便成了姚氏陰暗情緒爆發的導火索。
不過姚氏這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聽聞桃姐兒生了兒子,又将這件小事抛到了九霄雲外,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到了洗三的日子,便套了車帶了兒女,往良鄉去替侄女兒撐場面了。
姚氏本就粗心大意,旁人能慮及将來的三步,她能顧好眼前的一步就很不錯了,自然不似餘氏事事籌備周全。更兼着她本就未曾把萬姨娘母女放在眼裡,故而十月十三是娟姐兒的生辰,以及萬姨娘解禁的日子這回事,全然被她抛到了九霄雲外。
雖然物華堂還有一個行事周到的艾媽媽坐鎮,但艾媽媽也隻會在大事上替姚氏圓場面,若真要她事無巨細全照應妥當,那艾媽媽也不必當一院的管事,自管去為官作宰好了。
故而艾媽媽雖意識到昇哥兒的洗三禮與娟姐兒的生辰重了,也沒有太花心思,隻依照府中的慣例,當天叫了一桌席面給娟姐兒送去,不叫旁人指摘姚氏忘了庶女的生辰便罷了。至于萬姨娘出不出來走動、要不要開葷,艾媽媽也懶得費那精神。
且說萬姨娘引頸而盼,好不容易盼到太太家來了,是夜滿打滿算能飽餐一頓,誰料端上來的仍舊是醬油白蘿蔔、素油青菜和白菜粉絲湯這三樣。萬姨娘先是愕然,再是憤怒,意識到金苗勤家的在诳她,分明打着一推二五六的主意,卻騙她苦等。
萬姨娘氣極,欲待将飯菜擲到地上,手才舉起來,複又放下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此時若意氣用事将飯菜砸了,境況非但得不到改善,反而又少一頓吃食。
念及此,不由萬念俱灰。萬姨娘頹然地放下手中的碗,坐倒在繡墩上潸然淚下。
真是悔不當初,倘若當時沒有被糊塗脂油蒙了心,和太太、姑娘們作對,自己現在依舊安安生生地過着姨太太的快活日子。吃穿雖不能和正房相比,卻比當奴婢的時候精緻許多,菜肴的式樣且不論,光是飯食,今兒香稻明兒茉莉香米,可不比仆婦份例上的白粳米更香甜補人?
其實這番悔不當初的滋味,與萬姨娘處境相似的金桂早已有之,不過金桂悔的是不該為人妾室,經由種種冷遇,開始豔羨當家主母、正頭夫妻的尊嚴,萬姨娘卻悔的是不該觸犯主母威儀,足見萬昌隆對子女的教導是何等虛榮勢利了。
萬姨娘受罰,娟姐兒身為其女,雖然未曾受到牽連,一應份例也未曾克扣,但娟姐兒房中的兩位教養媽媽卻被艾媽媽叫去責罰了一通,怪她們看顧四姑娘不力,竟任由萬姨娘在四姑娘跟前胡吣,替她胡亂認親戚。趙媽媽與韓媽媽吃了這頓排頭,自然警醒,待娟姐兒也更嚴厲了幾分。
故而娟姐兒雖起了暗度陳倉的心思,欲将自己的點心和份例菜節省下來送去給萬姨娘墊肚子,但兩位媽媽虎視眈眈,滿口說的是“姑娘理當愛惜己身作養身子”的大道理,又指責娟姐兒的孝心用錯了地方:“太太才是姑娘的母親,姑娘若要行孝,便依着上回老太太生辰那般,也給太太打個絡子,将自己的份例省給不相幹的人,又是何必。”
萬姨娘又捱了一夜,腹中饑火燎原,又如何能夠安枕。夜不成眠,翻來覆去,複又另想了個主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