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兒一面引兩個妹妹往東廂房走去,一面歉仄地笑道:“本打算将你們安置在第二進的廂房,這樣離得更近些,往來也方便。隻是如今昇哥兒同我住在一處,怕他吵鬧,打擾你們休息,故将客房布置到了第三進,更清靜些。”娉姐兒忙道:“不妨礙的,我們住哪兒都好,勞煩大姐姐費心了。”
桃姐兒見姊妹二人言談有理,方才同吳氏對答時也進退有度,心中感到欣慰的同時又有些不解,二人分明是識大體的人,怎麼偏生在對待萬氏母女時恁般苛刻呢?
說話間,已從第二進走到了第三進,桃姐兒指着中間的小花圃道:“這兩進之間隔了個小花圃,你們平日裡隻管在花圃裡作耍,若是想去外頭的大園子,最好是和我同去。”言及此她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這裡的園子規格和家裡的不同,有些繞,我怕你們走丢了。”
娉姐兒聞言,一面乖巧地點頭,一面暗自詫異。從前拜訪呂家的時候,吳氏也曾帶着她們遊園,呂家的園子雖大,但道路通達,又少屏障,便是不熟悉路徑之人也很難迷路。
她很快意識到這是一句托詞,隻是一時半會想不明白桃姐兒為何這樣囑托。
實則桃姐兒是憂心她們遊園時與呂嬌嬌狹路相逢。嬌嬌本就由于種種原因,對自己這位嫂子以及自己的娘家姐妹抱有一定的敵意,若是在沒有長輩的場合單獨會面,多半會在言語上譏諷幾句。娉姐兒心高氣傲,肯定不願忍氣吞聲,難免與其争執,如果沒有自己從中斡旋,鬧得大了,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囑咐完畢,到了廂房,娉姐兒與婷姐兒見裡面布置得清淨優雅,姊妹二人共用一間待客廳,東西兩側各有多寶格當隔斷,繞過團花紋的簾栊便是各自的卧房。兩邊的卧房布置相似,隻色調不同,娉姐兒這邊是她所喜愛的紅色,婷姐兒那邊則是幽雅的藍色,進得卧房便是一套黃楊木的桌椅和一張藤編的羅漢床,夜間休息的床榻則安置在屏風之後,雖然地方不似長天閣那般寬敞,布置卻還算精巧,堪稱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娉姐兒與婷姐兒對這個臨時的客房感到非常滿意,再次謝過桃姐兒費心周全之後,便暫時與桃姐兒作别,自去栉沐休整不提。
是夜呂府擺宴,替兩位嬌客接風洗塵,因着呂殷兩家是姻親,娉姐兒與婷姐兒又年小,故而沒有避嫌,自也不必男女分别設席。席間雖則呂老爺慈眉善目,吳氏十分熱情,但初來乍到總有些拘束,循規蹈矩地用了一餐飯,到夜間也沒撈着與桃姐兒親密夜話的間隙。
今日家中有客來,讓小昇哥兒格外激動,午間興奮得睡不着,到了夜裡難免有些鬧覺,桃姐兒隻能親自拍哄。
直到第二日,一來洗去了昨日長途奔波的疲憊,二來也稍稍适應了良鄉的生活,娉姐兒與婷姐兒才得以與桃姐兒親近。桃姐兒并不急着規勸,半點不提邀請她們來訪的真正用意,隻親親熱熱地同她們叙話,從娉姐兒新學會了什麼畫技一路說到婷姐兒烹的新茶,又說東府園子裡的西府海棠如何生得茁壯、西府的蝶骨亭重新粉了朱漆。
這一日過得和樂融融,到第二日,便是端午的正日子,桃姐兒一早便拿五彩絲線打了絡子,替兩個妹妹縫在身上,給她們各自挂了一個青殼的鴨蛋。因為不在家中,呂老爺和吳氏是僅有的長輩,故而桃姐兒領着她們到望海軒中,請呂老爺蘸了雄黃酒替妹妹們點額。呂老爺笑呵呵地蘸了雄黃酒,說了幾句祝福的話。
說話間呂嬌嬌也來了,身上佩戴着吳氏替她打的絡子,走過來抱住呂老爺的脖子撒嬌,又請他點額,呂老爺笑着斥道:“沒規矩,怎的不先給你嫂子請安,向客人們問好?”
嬌嬌笑嘻嘻地扭過身,依言向桃姐兒姊妹三人問好,看見娉姐兒等人身上挂的絡子,一時看住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了一會,擡起頭向娉姐兒笑道:“殷家姐姐這絡子好看,比我娘打得更好。”
說話間吳氏也從内室走出來,可巧聽見了這一句,便嗔道:“你這孩子,早上百般央告讓我替你縫上,如今又嫌我做得不好。”桃姐兒等人忙向吳氏請安。呂嬌嬌見母親來了,便湊過去撒嬌:“您做的絡子就是沒有嫂子做得好看嘛,我實話實說。”吳氏向桃姐兒等人點頭緻意,又寵溺地摸了摸嬌嬌的頭,笑道:“這有何難,你若喜歡,便讓你嫂子也給你做一個。”說着又看向桃姐兒:“桃娘,勞你給嬌嬌也做一個罷。”
娉姐兒在一旁聽着,便覺不愉。端午這一日,小孩子在身上帶一個絡子籠住的鴨蛋本就是習俗,并不是為了攀比是否好看,打個絡子說繁瑣也未必,但也絕對不算輕巧。吳氏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落到桃姐兒肩上便是小半日的功夫,實在太輕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