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之時小娘子不必出面,故而沒有分開,不過筵席還是分了男女,松哥兒跟随父親和叔父落座,沒了女眷們的目光,他倒是松了一口氣。
等菜上過一輪,卻有小丫鬟過來傳話,說餘氏随身帶着的仁丹吃完了,讓松哥兒給她送些過去。
仁丹是夏日裡預備的生津解暑的東西,往往在暑熱難受的時候才會用。此時正在吃飯,餘氏怎麼巴巴地想吃仁丹了?況且餘氏行事素來謹慎,忘記東西的情況可不會出現在她身上。再者,餘氏在女眷的座次,怎麼會突然叫已經超過十歲,需要恪守“男女不同席”規矩的兒子去送東西?
松哥兒生性純孝,雖覺得詫異,卻不敢托大打發丫鬟敷衍了事,還是依言禀明父親,離席去尋母親。兩邊的筵席也不過隔着一處水榭,幾十步的距離。松哥兒過了水榭,望見了女眷那邊的屏風,便立住腳,解下自己身上的小玉瓶,向那丫鬟道:“煩請姐姐替我轉交給母親。”
那丫鬟接過玉瓶,微微欠身施禮,口中應諾,又道:“夫人或許有話交待,還請殷家少爺少待。”沒等松哥兒答言,她便輕快地繞過屏風,屏風後面女眷們的說笑聲便微微一頓。
還是這樣蹊跷……若餘氏有話交待,自會在打發丫鬟過來尋他的時候就吩咐了,饒是松哥兒不算蠢笨,一時半會卻也想不通個中關竅。
他負手在水榭附近徘徊,走了兩步,幹脆站住腳,背對着屏風,望向水榭的景緻。
柳府中的水榭别出心裁,九曲十八彎,将小瓊林一分為二,因着曲折的設計,兩邊的景緻便不能一眼洞明,與江南園林之中的石屏假山有異曲同工之妙,更顯含蓄矜貴。設宴時若有絲竹助興,安置在這水榭之上,兩邊都能聽得分明,且借着一池靜水,絲竹之聲更顯清越,也算是匠心獨運。
松哥兒正看得入神,忽聞身後傳來一陣輕細悅耳的笑聲,好似誤入了花精草靈的國度,似有若無,又引人遐思。他不由回身看去,目光卻隻捕捉到一片裙擺,伴着屏風邊上的一叢鳳尾竹簌簌而動,很快便隐沒不見了。随後鳳尾竹後面傳來一陣笑聲,伴随着嬌滴滴的抱怨和輕斥。
松哥兒見狀,先是面紅,複又疑惑。在堂屋與柳老爺、柳夫人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在柳懷安的暗示下發覺了屏風後面的動靜,知道是小娘子出來相看未來的夫婿了。隻是這看夫婿似乎也沒有一看再看的,難不成是竹叢的縫隙稀疏些,較之磨砂玻璃的屏風,看得更真切?
他搜索枯腸,回憶家中三個妹妹半是提醒半是打趣的話,也沒有找到隻言片語可以解惑。隻能忍着面紅,遙遙朝鳳尾竹的方向打躬作揖。雖無隻言片語,但他窘迫的神态好似在請求柳家古靈精怪的小娘子們放過他這個老實人。
等又聽聞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和叽叽喳喳的打趣,松哥兒更是窘得幾乎立不住,本待轉身回男客的席面,可他老實慣了,傳話的丫鬟沒回來,竟真就在原地呆着等回音。
好在那丫鬟沒有真的一去不回,回來的時候滿面通紅,顯然是憋笑憋壞了,回話的時候聲音還帶着笑意:“少爺請回罷,夫人收下仁丹,并無别話。”
松哥兒長長出了一口氣,沖丫鬟颔首,然後逃也似的邁步走向水榭,跨台階的時候還明顯地踉跄了一下,引得鳳尾竹後又傳來一陣笑聲。
一直到回程的路上,餘氏才給松哥兒答疑解惑。
原來,兩家互相相看之後,彼此都非常滿意,親事十有八九成了。餘氏問過兒子的意見,見他也說不出什麼來,便欲拍闆。這廂柳家也要問過女兒的意思,柳夫人有心讓女兒與未來的女婿見上一面,說兩句話,再看願不願意遠嫁。橫豎有姐妹、丫鬟陪伴,長輩又離得不遠,也不算失禮。
誰知柳家娘子秉性貞靜穩重,怎麼也不肯逾矩,即使餘氏也贊同了柳夫人的意思,還找了托詞把兒子喊來,她卻不肯相見。便有兩個大膽而又促狹的姊妹,推推搡搡把她拉到鳳尾竹邊,趁她不備推了她一把。
松哥兒回首之時,瞧見的正是她的裙擺。
柳懷柔被推了出來,卻依舊羞于與松哥兒說話,忙不疊地退了回去,松哥兒也沒有抓住這個機會搭讪。陪同的姐妹們見這一對未來的小夫妻老實的老實,端莊的端莊,倒是笑得直不起腰來,連暗暗注意着鳳尾竹邊動靜的夫人們也不禁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