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懷安又考了松哥兒一些問題,從《禮記》到《古文觀止》都有涉獵,見松哥兒對答如流,毫不滞澀,神态自若又十分謙遜,雖然博學卻沒有賣弄的嫌疑,柳懷安對他的觀感便大為好轉。
柳家的其他郎君在一旁聽着,也紛紛對松哥兒刮目相看,便有年紀仿佛的柳十四郎滿面崇拜地看向松哥兒,問道:“不知殷兄師承何處?”
松哥兒便答道:“從前跟着吳先生、趙先生學過一陣,如今是在家中,聆聽康先生的教誨。”柳大郎在一旁解說道:“吳先生、趙先生都是翰林院的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康先生則是京中名儒,師從‘七賢遺風’的梅大家,曾執教于白檀書院。”
衆人聽聞“侍讀學士”的名頭,意識到此乃皇家教育資源,自有那等靈醒之人,想到松哥兒一度任過崇文帝的伴讀,前途無量,對他更是刮目相看。
柳懷安對松哥兒的态度雖和悅了些,卻依舊沒有放松,問過學問上的事,又拿了一些禦、射、算的問題考他,松哥兒皆一一耐心作答。
他雖然被反複考校,心中卻并沒有不耐煩,反而覺得柳懷安是出于對妹妹的重視和愛護才如此緊張,心中很是認可柳家這種兄妹和睦的風氣。此外,柳懷安能問出這些問題,想必他心裡都是有答案的,亦可見他不是不學無術之輩。
松哥兒一面作答,一面分心觀察柳氏兄弟的境況,見他們衣着秀麗潔淨,相貌周正,心中也覺得都是可結交之輩。柳家富庶,柳家的兒郎身上的直裰卻不過是官緞、杭羅之流,并不分外奢華,可見家風儉樸。
柳家兒郎多生得平頭正臉,與柳小姐一母同胞的柳懷安更是秀逸,松哥兒雖然并非以貌取人之流,但推測出未過門的妻子生得不醜,自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松哥兒雖不是長袖善舞之人,但他以誠待人,又謙沖自牧,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在過了舅兄這一關之後,很快就融入到柳家郎君的集體之中,幾個年幼的小郎君更是對他十分崇拜。
正說得投契,忽見一個三十許的管家娘子過來傳話,原來是正堂的柳三夫人請松哥兒一見,這便是未來的丈母娘要相女婿了。
柳懷安便親自領着松哥兒過去,一番拜見之後,柳夫人親切地請他坐下,又命人替他斟茶,也問了他一些問題。不過不似柳懷安,初時帶着濃濃的火藥味,柳夫人生了一張和藹的圓臉,一開始就和顔悅色的。松哥兒一一恭敬作答了,柳夫人滿面是笑,向餘氏道:“國公夫人教導有方,犬子若有一兩分令郎的風姿,我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餘氏連忙遜謝。
柳懷安聞言,輕輕地哼了一聲,嘴角卻露出笑容。
松哥兒稀裡糊塗地過了丈母娘這一關,又被柳三老爺叫去,這麼輪番盤問下來,已是暈頭轉向。趁着衆人說話的間隙,拿起金邊荷葉形狀的茶盞解渴,卻聽見柳懷安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松哥兒有些疑惑,循聲看去,卻見柳懷安有意無意地看着他身後,松哥兒的目光便順着他的眼神落在身後的屏風上。
隔着黃花梨多色玻璃大屏風,隐隐綽綽可以看見十幾個娉娉袅袅的身影,松哥兒想起家中娉姐兒囑咐他的話,立時猜到這是小娘子出來相女婿了,臉騰地紅了。
此時留了心,再去聽、去看,便能察覺細微的衣裳簌簌作響的聲音,簪環禁步叮叮當當的聲音,小娘子細聲細氣說話的氣音,壓抑的銀鈴般的笑聲,深深淺淺的抽氣的聲音……就連柳懷安的清嗓子都沒能吓住她們。
松哥兒正襟危坐,背挺得筆直,柳老爺、柳夫人再問他話時,他便答得更加一闆一眼了。
等熬到飯點,柳夫人吩咐一聲在小瓊林擺宴,屏風後終于漸漸地沒了動靜,松哥兒這才松了一口氣,發覺脊背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了。
小瓊林是柳府的一處院落,裡面種的是瓊花和玉簪花,取“瓊林宴”的好意頭。如今正值八月,雖不是瓊花的花季,玉簪花卻風頭正盛,風景宜人。
餘氏與柳夫人并肩而行,神情親密,頭碰着頭喁喁說了一陣,餘氏便落後兩步,等松哥兒走到跟前,朝他使了個眼色。松哥兒臉上的熱度還沒褪去,接着母親的眼風,也沒了平日的機靈,呆呆地看着她。餘氏忍俊不禁,又低聲在他耳邊問了幾句,松哥兒的面色就更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