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那四樣點心并不名貴,于甯國公府這樣的一二等的人家而言,色、香、味、形皆是平平,可在通州的姚家,拿出這樣的點心可并不是一件易事。
首先,家中肯定要有一兩位擅長庖廚,能做出這種有悖于姚家喜好,卻更符合大衆口味的廚子或者廚娘。這倒不算什麼難題,如今管家的是程氏,想必她的陪嫁中是有這種程度的人才的,姚天錦身為程氏唯一的女兒,有這點權柄還在情理之中。
不過,搭配食物和容器的形狀和配色,固然是京城貴族女兒閨中的必修課,卻未必是程氏的陪嫁仆婦也能涉獵的。往小了說,便是搭配不當也不礙着吃用,可往大了說,卻能彰顯一家一族的底蘊和教養。
京中也不是沒鬧過這樣的笑話:某地方官績優期滿,調入京中,當家太太擺筵席拜山頭,拿一套大富大貴紅紅藍藍的盤子待客,各色菜式都裝得盆滿缽滿,讓人看着便覺得粗陋。被那些生着一顆富貴心、兩隻體面眼的夫人太太們口耳相傳,自此成為京中笑柄,連累新任京官在同侪間格格不入,那位當家太太也臊得躲了近一年的羞,才敢重新踏足京中的社交圈子。
當然,這種事情自不在姚家操心的範疇,姚老爺身上隻有一個從六品的閑職,姚玄的禮科都給事中也不過八品,來往的都是門當戶對的人家,并不會介意這些繁文缛節,也正是因此,娉姐兒與婷姐兒才在姚家覺得處處難以适應。
有了這段緣故,再看姚天錦的待客之道,便值得深思了:這些貴族女子的課業,錦姐兒究竟是從何處學來的?
姚家肯定想不到延請名師精心教養女兒;程氏或許有心,但她娘家的實力不夠,并不能提供多少實質性的幫助……當然,不排除一種可能,那就是姚天錦天資聰穎,天生是這般的優雅得體。
就好比娉姐兒,雖然挂了個學畫的名頭,但她從小就對色彩和線條表現出驚人的興趣和天賦,這一份天賦與後天的教養相互成就,于此道上就是先人一步。
或許姚天錦也是如此?不需要别人教,她自己就是覺得色彩鮮亮的點心放在素色的盤子上更加好看;待人接物時選擇得體的措辭,就是比一派天真的快人快語或者奉承逢迎的谄媚之語更讨人喜歡……
婷姐兒正在出神,而兩個小姑娘的談話已經自然而然地從吃食轉移到衣着上了,借由一對發箍的回禮,談到了妝扮,又因為姚天錦年紀尚小,首飾不多,又轉移到了衣料和繡活。說到繡活,娉姐兒的興緻就不那麼高了,勉強扯起一絲笑容:“不瞞妹妹說,我女紅很是一般,倒是你婷表姐精通此道……”朝婷姐兒的方向努了努嘴,又指了姚天錦手中的帕子誇贊道:“妹妹手上的帕子倒是精巧,樣式很是别緻。”
姚天錦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帕子微微一笑:“這個麼,是馮姨娘給我繡的。”
說到舅父的房裡人,娉姐兒與婷姐兒都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都不欲在這個話題上深究,姚天錦卻神色自若,許是捕捉到了兩個表姐眼底的一絲好奇,她往兩個庶出哥哥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大方方地解釋道:“就是钺哥兒、銘哥兒的生母馮姨娘,她如今在莊子上過活,閑來無事,倒是勤做針黹。”
此言一出,非但娉姐兒,就連夙昔穩重的婷姐兒也露出了吃驚之色。雖然姐妹倆與外祖家來往,從未聽說過有什麼小星充大、寵妾滅妻的故事,但從前程氏的失意,姐妹倆是實實在在看在眼底的。程氏隻有一女,這馮姨娘誕育了一對極得姚太太歡心的雙生子,又是長房僅有的男丁,即使馮姨娘本人的人材不值得喜愛,也能母憑子貴,在長房當一個隐形的二奶奶了罷?
誰料竟非但不得寵,還被送到莊子上過活,甚至還要出工,繡些帕子來讨好嫡女,以此換取見到兒子的機會,或者是優渥一些的生活。
而說到這個話題,非但姚天錦神色自若,兩個本該難堪的當事人姚天钺、姚天銘,竟也不過是擡起眼皮朝這邊看了一眼,就若無其事地繼續同好哥兒說話,就連周圍一串服侍人的婆子、丫鬟們,也都十分平靜,好似将馮姨娘送到莊子上,乃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一件事情。
娉姐兒快人快語,見姚天錦言談爽利,便也不再拐彎抹角,而是饒有興緻地問道:“那大表弟和二表弟,如今是在舅母膝下養活?”姚天錦笑道:“我父親就這麼兩個兒子,不是母親親自教養,又有誰呢?說起來,祖母倒是起過意頭,把他們抱到正院養了一陣子,隻是钺哥兒頑皮,把祖母博古架上的秦窯五花油彩瓶給打碎了兩個,祖母也就歇了撫養他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