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并不是惜字如金之人,從前在姚氏房中時,若見娉姐兒這般玩笑,也會笑着應和幾聲,說兩句俏皮話。可今日卻眉心深蹙,并未展顔,隻有些躊躇地看着進來奉茶的朗月。
婷姐兒會意,便擺手示意閑雜人等出去,朗月出門的時候,還貼心地為她們掩上了門扉。娉姐兒便關切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為難的事?”
有了這麼一個密談的環境,春山也就收斂了面上的躊躇之色,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也不再欲言又止了,開門見山道:“崇阿館裡确實是有一件為難的事,論理也不該叨擾兩位姑娘,自當回給太太,由太太發落,偏生太太近來心緒不好,身子也不康泰,奴婢怕太太動氣,隻能先尋兩位姑娘讨個主意了。”
是崇阿館的事,還可能引得姚氏動氣,定然是好哥兒又作妖。娉姐兒聞言,呼吸都粗了幾分,怒道:“是不是好哥兒又對康先生不恭敬了?”
春山搖頭道:“這倒是沒有,”她抿了抿唇,也不去引逗二人再猜,而是道,“秋陽這丫頭,二位姑娘可有印象?”
甯國公府的丫鬟無論等第,都是成對入院侍奉的。秋陽與好哥兒身邊的大丫鬟秋果是一對的,隻是比秋果小了兩歲,雖同為大丫鬟,一應在主子跟前出風頭的事卻都輪不到她,故而娉姐兒等人對她印象不深。
聽見春山問話,二人臉上都有幾分茫然,還是婷姐兒先想起來:“秋陽,可是那個愛穿紅衣裳,蜂腰削肩,眉眼有幾分水秀的丫鬟?”
春山點頭道:“三姑娘好記性,正是她。”她臉上露出幾分惱恨,又低聲道,“三姑娘性子溫厚,措辭也客氣。依奴婢看,哪裡是幾分水秀,分明是妖妖喬喬,不是個安分的!”她複又擡起頭來,對上姐妹二人的眼睛:“姑娘們可知怎的?她竟然挑唆了二少爺,讓二少爺去求太太開恩,将她讨來當個房裡人!”
娉姐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脫口而出:“怎麼可能,好哥兒今年才十一歲,他知道什麼是房裡人?”婷姐兒也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春山姐你備細說來。”
春山卻沒有依言細說,她又重重地歎了口氣:“這就是為難的地方。二、二少爺說,緣何二太太要給大少爺擡舉房裡人,卻不與他擡舉一個,他……他也想要……”
西府之中雖然有萬姨娘的存在,讓好哥兒朦朦胧胧知道一點嫡庶的分别。可姨娘與通房又有尊卑之分,身為通房的金桂在西府毫無存在感,不可能在好哥兒身邊現眼,好哥兒又能有什麼途徑知道“房裡人”?
也就是姚氏沖着柳氏抖威風,在請安時當着全家人的面左一個“房裡人”,又一個“姨娘小妾”的時候了。
姚氏那一番做作,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非但沒有如願以償地往歲寒館裡安插什麼房裡人,讓大房雞犬不甯;還被金桔說破了當年納妾事件的隐衷,還動氣小産;末了還教壞了自己的寶貝獨苗苗,讓他小小年紀嘴裡就不幹不淨,嚷嚷着要擡舉房裡人了!
也難怪春山不敢告訴姚氏,隻能到姑娘們跟前讨主意了。這件事不能壓下去不管,肯定不能由着好哥兒的性子胡鬧,小小年紀淘澄壞了身子,心思也往歪處去了——況且壓不壓得住還兩說,若好哥兒吃了秤砣鐵了心,春山肯定攔不住他到姚氏甚至花老太太跟前分說。
管是肯定要管的,可是怎麼管,卻是一門學問。最好是一絲風聲都别讓姚氏聽到,否則不管她有沒有意識到是自己教壞了兒子,知道好哥兒小小年紀就這樣風流,對她都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娉姐兒生了一會兒氣,忽地輕輕一拍桌子:“春山姐姐冷眼看着,此事究竟是我們好哥兒剃頭挑子一頭熱,還是秋陽……”她話雖然沒有說完,但那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還是無比清晰地傳遞到春山耳中。
娉姐兒一席話看似隻是情真意切地想要問清緣由,但一拍數響,意在言外,光是婷姐兒,便聽出了三層意思。
若說是姚氏沖大房抖威風時不慎教壞了好哥兒,對姚氏來說是雪上加霜;但假如是好哥兒房裡的丫鬟心思不正,有意引誘主子,雖也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事情,卻能有效地轉移姚氏的注意力,讓她從失子之痛中走出來,将精力和注意力放在身為主母和母親的責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