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不要幹脆嗆個茶,把兒子的話打斷,順便轉移一下世子的注意力呢?
殷萓沅如此想着。
若是姚氏,好不容易想出這樣一舉兩得的主意,肯定已經如此做了。可殷萓沅大小是個官,身上還有些讀書人的架子,嗆茶這樣失禮的事情,實在是做不出來。
就是這一番猶豫,已經耽擱了最佳的時機,好哥兒已經落落大方地開口,向世子笑道:“上元佳節,晚生陪着姐姐出門走百病。因着人多擁擠,不慎崴了腳,姐姐們力怯,幾乎扶我不住,錯非偶遇譚世兄和謝家表哥,好心使了小厮上我家報信,都不知道該如何回去。”說到此處,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膝蓋:“是以今日剛能走動如常,晚生便央着父親母親帶我們姊弟三人前來登門緻謝。”
語畢,他好奇地端詳着譚世子的臉色,又道:“晚生見世伯神情,似是不知此事,莫非世兄居功而不自傲,行善事而不留名,竟未曾和世伯、世伯母提起此事?”
譚世子的眼神漸漸變得玄妙起來,他看了一眼譚舒愈,将個翩翩少年郎盯得有幾分赧然,才看向好哥兒,緩緩道:“延勝還真未曾提起此事,他隻告訴你世伯和世伯母說,上元佳節,偶遇了濟之的二表妹。”
好哥兒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赧然笑道:“都是晚生不經事,昨日足上疼痛,不顧禮數,一味嚎啕。一應交際求助之事,都是二姐姐領着三姐姐奔走周全,是以世兄隻對二姐姐有點印象罷?”
殷萓沅喝了許多時候的茶,此時終于緩緩放下茶盞,盡量維持着表情的平靜。他心中已是心潮起伏,恨不得立刻沖過去把兒子抱起來轉兩個圈。
從前隻時不時聽到姚氏和花老太太誇贊好哥兒是何等的聰明,還隻當婦人之見,自家的兒孫是越看越滿意,種種誇贊,必然有不盡不實之處。畢竟姚氏和花老太太雖然誇得厲害,德馨室裡康先生提到好哥兒,卻總是吹胡子瞪眼的,好像對這個小學生很不滿意。此外好哥兒初試童生試,也折戟沉沙,固然有年小的緣故,也總是他天分不夠的表現。
誰料今日一番應答,還真是聰明機靈到了極處!短短一席話,不僅摸透了在場諸人的心理活動,還一拍數響,餘音繞梁,隐隐還為日後之事打下了伏筆。
首先,假稱是自己傷了腳,譚世孫好心報信,既圓了自己先前向譚世子道謝的場面,又盡力還原事實,讓譚世孫領受了應受的功勞。
其次,說是自己陪同姐姐走百病,既能與推測得知的“譚世孫曾經向父母提到過偶遇殷二娘”之事相互呼應,也算是為兩個姐姐挽尊——她們抛頭露面走百病,是經過家中許可,且有兄弟陪同的,合乎禮數,說明殷家的家教沒有問題。
再次,面對譚世子的疑問——明明我們家延勝偶遇的是你們姐弟三人,他緣何隻向我們提起了你二姐一人——好哥兒又能随機應變,信手拈來,解釋說是自己受傷疼痛,沒能與世孫見禮,開口求助之人是二姐。這樣既解答了世子的困惑,又無形中誘導世子往有利于殷家的方向去想:姐弟三人,我兒子卻隻提到了一個,怕不是對殷二娘暗生情愫?若甯國公府能和新甯伯府結親,也算是門當戶對的良緣了。
殷萓沅此時是還不知道,譚舒愈真的對他的長女一見鐘情,若能得知,便能從好哥兒的表現中又品出一層高明來。
自己的兒子如此聰穎優秀,殷萓沅心中不由大感寬慰,又隐隐有幾分得意。此時他唯一的擔心,也就是後院裡頭姚氏或者娉姐兒本人說的話和好哥兒的說辭對不上。到時候譚世子夫婦回房一合計,覺得殷家是什麼油嘴滑舌的江湖騙子,可就不妙了。
再轉念一想,姚氏擅長交際,生出來的兒子女兒又都這樣聰明,肯定也不會如此憨直,殷萓沅心中便稍感安定。
等從新甯伯府告辭出來,殷萓沅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盤問妻子和女兒,将譚舒愈的隐瞞和好哥兒的圓場一一交待了,确認了妻女都沒有直說娉姐兒走丢了,這才徹底安心。
再看妻女的神色,見姚氏一臉的歡喜得意,娉姐兒臉上卻隐隐有些陰霾,連向來沉穩大度的婷姐兒都是一臉憂色,殷萓沅心中又是咯噔一下,忙關切道:“女兒們這是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