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是按照親緣關系的稱呼,顯得親切熟稔些;一種則以姓冠之,顯得正式,也疏遠些。甯國公府中,下人們也未曾統一口徑,稱呼謝載盛夫婦,什麼叫法都有。也有的當面稱呼一種,向主家通禀時又換了一種稱呼。但至少對夫婦二人的稱呼是一緻的。
或許對鬓雲來說,謝載盛打小就是殷家的客人,一口一個“表少爺”已經叫慣了,也早就把他當成近親看待。可顧氏初來乍到,并不熟悉,稱呼就不自覺地選擇了更疏遠的一種。
鬓雲也被問住了,想了想,才喃喃道:“總覺得表少爺還沒成人,稱呼‘謝二爺’有點怪怪的。畢竟我們家老爺,一向被人稱為‘殷二爺’或者‘殷二老爺’,若稱呼‘謝二爺’,好似平白替表少爺長了一輩……”
鬓雲的解釋也不能說不合理,世家大族多的是幾世同堂的情況,有的人家老、中、青三代是以太爺、老爺、少爺稱呼,有的則是老爺、爺、郎君區分。若家裡幾世同堂,一層層地分了太爺、老爺、爺、少爺、郎君,這稱呼稍微一亂,就分不清人了。
例如在殷家,對已故老甯國公的稱呼是“老太爺”,對殷苈沅和殷萓沅的稱呼是“老爺”;對松哥兒、好哥兒的稱呼是“少爺”,對骐哥兒的稱呼則是“郎君”或者“哥兒”。
不過五世同堂總是少數,多數人家都是四世或者三世同堂,各家習慣的稱謂也有所不同,時常有某家的“老爺”比某某家的“爺”反而年輕了一輩的情況。又有甲家到乙家做客,按照甲家的習慣或許該稱一句“甲少爺”,可按着乙家的輩分卻該稱呼“甲郎君”。這種時候為了說清楚稱呼的是誰,往往也會帶上對方名字中的一個字以示區分。例如謝載盛在殷家,有時候就被下人們稱呼為“盛少爺”或者“盛表少爺”。
見娉姐兒久久無話,鬓雲還以為是自己的解釋不過關,于是小心翼翼地觑了娉姐兒一眼,卻見她唇角含笑,眼神飄忽,一看就知道是神遊太空去了。鬓雲便在她面前招了招手讓她回魂,又問道:“那姑娘是怎麼給謝二奶奶答話的呢?”
娉姐兒見問,面色便有些不好看:“說實在的,我這個二表嫂雖然輕言細語,瞧着溫溫柔柔的,可這事兒辦得是真的不漂亮,頗有些挾恩圖報,咄咄逼人的意味。好似我不肯點頭應嫁,就對不起譚家似的。她越是如此,我越不想如了她的意。譚家本來就水深,我再蹚進去,都不知道是什麼結果。于是我同她打了一套太極拳,客客氣氣把她送了出去——倒要多謝你們幾個預備的那碟子點心,她一說我不愛聽的話,我就勸她進點心,将她塞得飽了,不告辭也得告辭了。”
秋水閣裡遂響起兩名少女輕輕的、銀鈴般的笑聲。
顧氏回去之後,是如何反思自己今日言語上的失誤,又是如何婉言向譚舒愈轉達事情的結果,以及她到底為什麼行事如此反常,是否真的如鬓雲猜測的那般得知了丈夫情之所鐘,這許許多多的謎團,既然一思不得其解,娉姐兒也懶得再思、三思,乃至百思了。
進得臘月,臘八節恰逢骐哥兒的周歲,甯國公府阖府便歡歡喜喜地替全家人的心頭肉辦起了抓周禮。小骐哥兒也不負衆望,竟抓了祖父殷苈沅時常攜帶的一方私印,引得不苟言笑的祖父眉眼舒展。抓周禮抓到當家人的印信,這意頭極好,自有那幾個有些臉面,又懂得湊趣的仆婦交口誇贊,言說骐哥兒必能傳承殷家的衣缽,做好甯國公府的掌舵人。
原本外戚福澤,三世而斬,小骐哥兒的命運亦如昌其侯府末代的那位“假世子”一般,雖然童年享受着富貴尊榮,裡裡外外以“世子”、“世孫”呼之,實則到他身上已經斷絕了國公的封诰,等松哥兒過世,殷家就與尋常的耕讀人家沒什麼不同,若沒有格外有出息的子孫,也就會自然而然地消失于權貴名流之間。
好在因着昭懿皇太後匡扶幼帝的垂簾之功,崇文帝破例将外家晉升為國公不提,還将三代的爵位延後到了五代,亦即骐哥兒的兒輩。殷家以嫡長子繼承,如此骐哥兒的世孫之位,便更加名副其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