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姐兒道:“我倒也不是要堵流丹閣的嘴……秉公處置,不偏不倚,原就是理家管事該有的公允。姐姐别忘了,大姐姐從前是怎麼教導我們的?我們心裡再看不上娟姐兒,姐妹之間也不能不和睦,畢竟都是殷家的女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娉姐兒聞言,頗有些不悅,質問道:“什麼是‘理家管事該有的公允’?依你的意思,是在怪娘沒有秉公處置,沒有不偏不倚咯?妹妹,别怪做姐姐的對你管頭管腳,隻是作為你的同胞姐姐,不得不奉勸你一句:大伯母再好,大姐姐再好,終究及不上親娘親姐姐那般貼心貼肉地為你打算。你别一口一個‘大房’的,倒是将娘對你的疼愛和教導,抛到了九霄雲外!”
娉姐兒的說辭不甚客氣,若放在平日裡,婷姐兒未必會和她計較,随口敷衍兩句,道個歉,哄得娉姐兒回嗔作喜,事情也就翻篇了。可偏生最近婷姐兒正在為入宮的事情煩心,想了許多辦法,問題都得不到解決。
她最先向父親殷萓沅求助,殷萓沅雖然一開始并不贊同姚氏的想法,但等姚氏真正做了決定,依殷萓沅的性子,也不會去拖她後腿。而且在他看來,兩個雙胞胎女兒要麼一道入宮選秀,要麼一道嫁人,姐妹倆走的必然得是一樣的路線,既然姚氏和娉姐兒都贊成入宮,少數服從多數,婷姐兒也就不該再這樣任性了。
殷萓沅的考量也不無道理,倘若将娉姐兒送入宮,而留婷姐兒在家裡,婷姐兒自己的婚事也會成問題——當皇帝的連襟固然是一件體面的事情,可娶的妻子和皇帝的妃嫔生得一模一樣,無疑會被天家視作對皇權的亵渎和對帝王尊嚴的冒犯。
見父親不能與自己站在一邊,婷姐兒又轉而考慮起向祖母、伯父伯母求助,不過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再怎麼不贊同父母的決定,也畢竟是西府的女兒,若是将這件事捅到東府的主子跟前,姚氏和殷萓沅定然會遭到極其嚴厲的反對、批評甚至懲罰。如此非但顯得婷姐兒的行為挑唆兩房反目,而且是十成十的不孝,不到萬不得已,她并不想借助大房的力量攪黃此事。
當然,這還隻是其一,其二還涉及到計劃的可行性問題。自從先前因為給花老太太做繡品的事和娉姐兒大吵一架,婷姐兒愈發難以尋到機會與大房的長輩單獨相處。請安的時候肯定是西府一大家子共同行動,平日裡的閑暇時光,不是在長天閣繡花,就是和娉姐兒共同度過。如果再次背着娉姐兒去尋找餘氏或者花老太太,天知道娉姐兒會不會又借題發揮,同她争執。
退而求其次,婷姐兒又想到了桃姐兒。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似謝握瑜之類的至交好友,雖然未必會洩密,卻也無法提供什麼實質性的幫助。而柳氏身為長嫂,她的立場肯定與餘氏是一緻的。倒是桃姐兒這個已經出嫁了的姐姐,既有同輩之間的親近,又有一定的話語權,最難得的是作風婉轉又有主意。如果能有機會和桃姐兒商量,說不定可以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既讓姚氏打消送女兒入宮的念頭,又不傷了西府的面子。
隻是婷姐兒身為閨秀,沒有合适的理由,并不能單獨出門千裡迢迢地尋找已經出嫁的姐姐。雖然可以和桃姐兒魚雁往返,但信上說不清楚,走漏風聲的可能性又很大,終究不夠保險。即使盼來桃姐兒歸甯,也未必有合适的時機和場合可以單獨與她談話,向她求助。
如此,眼前的路似是一條一條地被堵死了,再加上天氣炎熱,功課又繁重,無怪乎沉靜如婷姐兒,也漸漸心浮氣躁起來。
故而此時再聽見娉姐兒教訓她,婷姐兒便也失去了往日的涵養,面露怒容,反诘道:“娘待萬姨娘、娟姐兒如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也不必我多費唇舌。這本來也沒什麼,娘本人也一向不畏人言,安之若素。偏生就是你娉姐兒,當了那什麼還要立牌坊,敢做不敢當,防人之口,倒是防到我頭上來了。至于大房,那是我們爹爹的親兄嫂,親近些又怎麼了?祖母健在,尚未分家,你就不許我同大房親近,天幸我們西府不是你當家做主,否則兄弟阋牆,何以向太後娘娘交待?”
娉姐兒聞言,不由大怒,沉下臉來厲聲喝問道:“這是你同你姐姐說話的态度?”
婷姐兒寸步不讓,反唇相譏:“每次發生争執,你除了會拿姐姐的身份壓人,還會什麼?認真論起來,我們兩個一塊在娘胎裡長大,你不過比我早出生一時半刻,倒成了你一輩子說嘴的理由了?就不能就事論事一回?”
娉姐兒雙眉一軒,揚聲道:“好啊,你要就事論事,我就同你就事論事:為人子女者不可妄議父母之是非,娘做沒做錯事情,也不是我們做女兒的可以肆意臧否的!我不過是這個意思,你就如此斷章取義,強詞奪理說甚‘當家做主’的話。再有,身為姑娘家,說話怎麼可以那麼難聽,‘立牌坊’這樣的話,也是我們女兒家可以随便說的?殷宜婷,長輩特意請了女官來教我們規矩,沒想到你竟是越學越不像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