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姐兒被娉姐兒說得啞口無言，不得不感慨“士别三日，當刮目相待”。從前姐妹之間有所争執，總是婷姐兒相讓，難得有一兩回婷姐兒不肯讓了，姐妹兩個吵起來，無一不是婷姐兒占了上風。娉姐兒雖然平日裡能說會道，卻頗有幾分色厲内荏，倒是婷姐兒雖然寡言少語，但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直指對方痛腳，詞鋒又十分鋒銳。每有争執，幾乎都是以娉姐兒被氣哭告終。

可如今娉姐兒顯然是長進了，吵起架來，不再一味地被對方牽着鼻子走，也不再任由感性主導理智，将“感情”或者“情緒”淩駕于“道理”之上。

某種程度上，也足見餘氏請來的女官教導有方了。

婷姐兒張口欲言，可又覺得無味得很。此時此刻她便是吵赢了娉姐兒又如何呢，自己真正擔心煩惱的問題，依舊得不到解決。至于娉姐兒與娟姐兒之間，乃至好哥兒身上潛藏的諸多問題，乃是多年根深蒂固的積弊，一時半會又哪裡能讓幾個人真正解開心結？況且婷姐兒天生心淡，并不似娉姐兒那般重視親情，在自顧不暇的時候，也實在沒有心思操心旁人的事，哪怕這所謂“旁人”是自己的骨肉至親。

她便按捺住心中的千言萬語，沖娉姐兒歉意一笑：“姐姐，實在對不住，妹妹一時失言，口無遮攔，傷了姐姐的心了。”又擡出萬能的借口：“都是最近天氣太熱，身上又不好，才格外心煩意亂。這火氣原也不是沖着姐姐來的，姐姐莫往心裡去。”

娉姐兒卻沒能和往常一樣，立刻在婷姐兒的安撫之下回嗔作喜。在她看來，婷姐兒近日裡是有些不可理喻了：姚氏為姐妹二人用心打算，鋪就錦繡前程，婷姐兒非但不領情，還将紫禁城視作洪水猛獸，避之不疊，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對着星馳樓裡的一個四等丫鬟，也要發那樣大的火氣，連對自己也如此不恭敬。

娉姐兒本來就不是什麼溫柔耐心的人，莫名其妙被婷姐兒發作，也很難被三言兩語安撫回來，因此不過是輕輕哼了一聲，就和婷姐兒分道揚镳了。

接下來好一段時日，姐妹之間的關系一直淡淡的。自然，當着長輩的面，抑或是在莊先生、鐘先生面前，兩人依舊表現得十分和睦，并無任何異常，下了學也仍舊是并肩同行。隻是彼此互相不再搭話，走完一段路，也是各回各屋，各做各事去了。

這一場悶氣生了足足半個月，一直到八月裡，才因為别的事情分去了心神，漸漸地互相搭理起來。原來，八月份的院試，好哥兒再次名落孫山，分明隻差臨門一腳，就能斬獲秀才的功名，偏生他如此不争氣。姚氏連訂哪家的酒席慶賀都打算好了，好哥兒卻讓全家人大失所望。

殷萓沅身為父親，少不得疾言厲色地對好哥兒進行一番耳提面命，又進德馨室與康先生促膝長談一番，甚至請動家裡的幾個幕僚清客，托他們好生指點提攜好哥兒。

娉姐兒與婷姐兒身為姐姐，自然也着急上火，也幫着分析原因。原還以為又是那一套“業精于勤荒于嬉”的論道，可是無論是星馳樓還是崇阿館的下人，都衆口一詞，聲稱二少爺讀書再用功不過，每日在書房盤桓的時間，比在卧房還多上許多。

還是姚氏這個當娘的，連同花老太太這個當祖母的，最是心疼幼子幺孫，一緻認為好哥兒正是用心太過，心力耗竭，身體跟不上了才導緻院試不第。可巧好哥兒瞧着是消瘦了些，自打抽條變聲，就從原來圓潤讨喜的小金童變成個身姿如竹的秀麗少年，兩頰的肉都不再是肥嘟嘟的，倒是叫姚氏和花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