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逗蜂軒流連到接近晚宴的時候,這才相攜而歸。回到儲秀宮,娉姐兒發現自稱身上不好想要睡覺的婷姐兒竟然不知所蹤。
因着婷姐兒入宮之後未曾與人結交,娉姐兒便是想向别的秀女打聽,也無從問起。她自家思量片刻,料想婷姐兒入宮迄今,一直滿腹愁雲慘霧,想必也是趁着今日守門的宮人好說話,出去散心了。
若是旁的秀女,或許還可能迷路,不過婷姐兒不是初次入宮,又素來謹慎,娉姐兒倒也不擔心她走失或者沖撞了貴人被扣留。想到此番入宮,母親姚氏和自己固然如了意,卻害得婷姐兒愁眉不展,娉姐兒心中多少有些歉仄憐愛,想着若是今日出去走走能夠使得婷姐兒重展笑顔,日後不妨求了女官,多多帶她出去走動。
至晚宴時節,宮中賞下菜來,果然比平日裡豐盛了許多。娉姐兒見婷姐兒到飯點都不回來,心中有些焦急,一直等了半個時辰,飯菜将要涼了,隻得揀了婷姐兒素日愛吃的幾樣小菜和點心,幹幹淨淨地收起來,這才怏怏獨自用餐。
飯畢,娉姐兒本欲親自出去尋找妹妹,誰料喬沐錦推門進來,憂心忡忡道:“姐姐可曾聽說?”娉姐兒忙問何事,喬沐錦便道:“聽說高黎使臣送來了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于萬壽節筵席上向皇上獻美,皇上已然笑納,當場就封為和嫔,入主未央宮了。”
盟朝規矩,嫔位以上方可為一宮主位,除了在龍潛之時就陪王伴駕的老人,以及品貌格外出衆、深得貴人心意的幸運兒,絕少有人剛入宮就得封主位。況且僧多粥少,妃位、嫔位各有九人,越早填滿編制,後來之人晉位之路就越發艱難。
和嫔入宮一事,對于盟朝和高黎的邦交或許是值得慶賀的喜事,但對于這些待選的秀女而言,無疑是空降了一個實力強勁的競争者。
娉姐兒聞言,不由也露出憂色,不過她旋即想明白了這一點,複又微笑道:“高黎待我朝恭敬有加,足見我朝聲名遠揚,澤被四方,和嫔入宮,使我朝與高黎互為姻親,實在是值得慶賀的喜事。無論你我日後是否有幸能與和嫔娘娘姐妹相稱,身為盟朝子民,當浮一大白。”
喬沐錦聞言,足足怔了半刻鐘,才回過味來,心中不由暗暗敬服。她出身平民家庭,雖然父母對她的教養也是十分上心,但囿于眼界有限,也無從點撥她站在更高的層次考慮問題。
她與娉姐兒結交,原是見娉姐兒心性單純,性格又直率,抱着利用的心态,但相處得久了,也漸漸被娉姐兒的赤子之心打動。又觀其舉手投足,無一不透出貴族家庭的良好教養,彼時隻覺得豔羨,此時此刻,才真正被她折服。
喬沐錦忙起身向娉姐兒施禮:“多謝姐姐指點,妹妹受教了。”又看見桌上的食盒并未撤下,好奇道:“姐姐怎的這個時辰還沒用膳,仔細胃疼。”娉姐兒道:“多謝關心,我是用了膳的,隻是我妹妹也不知到哪逛去了,此刻還沒回來,這是我替她留的晚膳。”
喬沐錦這才察覺婷姐兒不在房中,忙道:“可要妹妹陪姐姐一塊去找找?”娉姐兒本就打算去尋婷姐兒的,聞言便欣然同意,兩人便相攜起身,才出房門,可巧和婷姐兒打個照面。娉姐兒先是松了一口氣,複又一疊聲地追問:“你去了何處?怎的這時候才回來?怎麼不和我說一聲?不是說身上不好麼?唉,留個信在桌上也是好的,倒是叫我懸心到現在。你用了晚膳不曾?若沒有,我倒是替你留了些,我這就請人替你熱一下。”
較之娉姐兒帶着焦急的關心,婷姐兒的神色顯得格外平靜,這平靜并不像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恬然,也不似暴風雨來臨前的甯靜,而是像一潭死水,寂靜得有些瘆人。
見婷姐兒沉默以對,喬沐錦連忙替姐妹二人打圓場:“殷妹妹許是走得累了罷?快些回去歇歇腳。”又向娉姐兒告辭:“殷姐姐定是要和殷妹妹說話的,我就不多叨擾了。”
等喬沐錦離去,婷姐兒便一言不發地走到自己的床邊,打開床腳的箱籠開始收拾東西。娉姐兒便追過去,有些不滿地道:“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人家擔心了你半日,你好歹給個回話呀?”
婷姐兒扯起一抹微笑,嘴角的弧度雖然有些僵硬,但她眼中的笑意星星點點,似乎的确是發自内心的愉快,而非強顔歡笑:“多謝姐姐關心,白日裡不過是有些困乏,睡醒之後就神完氣足了。随便出去走了走,因為貪看熱鬧,不慎走得遠了些,這才回來遲了。腹中倒也不餓,姐姐不必麻煩宮人了。”
說話間,她已經将箱籠裡的衣裳收拾好,複又走到妝鏡前,去收拾妝奁了。娉姐兒奇道:“你收拾東西做甚?”婷姐兒便道:“岑姑姑不是說了,過了萬壽節就要終選的,若不中,自要回家去;若中了,或是即刻指了寝宮搬過去,或是放回家裡等着冊封的聖旨,另擇了吉日擡進宮裡。橫豎這儲秀宮是住不久了,我趁現在收拾起來,到時候也不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