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人多的地方,必然會有是非,遑論夭桃園中又是一幹存在着競争關系的青春少女。更有甚者,秀女們多是平民出身,雖然能被留到終選者,在禮儀方面不會有太大的欠缺,但許多人并未得到仔細的教養,争奇鬥豔的手段也就十分平庸粗糙。
就比如此刻,娉姐兒好端端地與喬沐錦攜手走着,準備去賞玩她上回提及的碧桃花,路過一株系着如意結的桃樹時,樹下可巧立着邵氏三人組。見娉姐兒過來,邵氏眼中閃過一絲嫉恨,眉頭一挑,沖着郁氏和文氏耳語幾句。
郁氏聞言,是一臉的似笑非笑,抱臂而觀,文氏卻是個膽小的,連連搖頭擺手,恨不得縮到樹後。邵氏眉眼間湧起一股戾氣,虛虛點了二人兩下,恨恨地一跺腳,幹脆利落地比了比自己。
這下兩人的态度又有所轉圜,文氏從樹後怯生生探出半個腦袋,郁氏也爽快地點了頭,提起裙擺,故作嬌俏地咯咯而笑:“邵姐姐,來追我呀!”
二人遂在樹下追跑打鬧起來,不動聲色地向娉姐兒靠近。
邵氏為人沖動,向來愛當出頭椽子,從前也曾和娉姐兒當面鑼對面鼓地嗆過幾句。礙于有宮人在場,娉姐兒也沒認真和她計較,但對此人也算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見她朝自己跑過來,娉姐兒眉頭緊皺,絲毫不顧忌一旁的宮人,毫不猶豫地拉着喬沐錦走遠了。
邵氏見狀,腳步不由一頓,一時間頗有幾分無措。她原本想着,夭桃園中處處都是監視衆人一舉一動的宮人,娉姐兒愛惜羽毛,想必不願意将兩人之間的不和擺在明面上,即使不待見自己,也不可能明目張膽地躲開或者呵斥自己。屆時裝作不經意,絆她一跤或者弄髒她的裙子,也好出這一口惡氣。
邵氏進儲秀宮的第一天,用膳時不慎将湯灑在了裙子上,當時侍膳的宮人就将鄙夷寫在了臉上。邵氏自知入選無望,便有幾分破罐子破摔,似今日這樣的馊主意,便有幾分魚死網破的味道了。
誰料娉姐兒并不介意将自己的厭惡寫在臉上,拉起喬沐錦就走,邵氏撲了個空,一時收腳不住,偏生前面桃樹下又轉出來個人,兩人直直撞了個滿懷,邵氏腳下一扭,隻聽見“刺啦”一聲,就将對方輕軟細膩的鲛绡裙子踩裂了一塊。
娉姐兒逃過一劫,又通過這位替罪羊看明白了邵氏籌謀的勾當,心中厭惡至極,不由想起從前在餘家赴宴時遇到的客六姑娘。
雖然一樣是踩壞了旁人的裙子,但也有所不同,一則客六姑娘是無意,而邵氏乃是故意,二則嚴重性不同,彼時婷姐兒不過耽誤了些時間換了身裙子,而今日如此重要的場合,秀女們又不能帶着丫鬟招搖。這位倒黴的秀女被邵氏害得如此狼狽,似乎隻能提前從賞花宴中退場,回到儲秀宮去更衣了。
娉姐兒忍不住環顧四周,在場諸人卻是神色各異。有那一等心性惡毒、城府又淺的,臉上本能地流露出一絲竊喜或是看熱鬧的興緻盎然;也有心地善良或是懂得展現自己的,連忙上前詢問二人是否受傷;至于在場的宮人們,竟是個個神情死闆,沒有露出半分的詫異或者喜惡。
娉姐兒不由暗自贊歎一句,到底是皇後娘娘手底下的宮人,比起儲秀宮裡喜怒皆形于色的宮人,道行就是深了許多。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雖然這個秀女并不是被娉姐兒所害,可到底是遭了池魚之殃,娉姐兒肯定要上前關懷一番。她又離當事人最近,便立刻走上前來,和另一個最快趕來的秀女一起,一左一右将被踩壞裙子的秀女攙扶起來,關切道:“姐姐可曾有什麼不适?”一面問,一面認出此人的身份,似乎是姓陳,生了一張福相的圓臉,論姿色不過清秀,但氣質澄淨如水,眉眼又時常含笑,倒也讨喜得很。
陳氏在兩人的攙扶下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腳踝,便笑道:“多謝關心,倒是不妨礙。”這時候她也看到了自己被踩裂的裙擺,輕輕地“哎呀”了一聲,搖了搖頭,露出可惜的神情,不過臉上倒是沒什麼怒氣和怨氣。
娉姐兒一時吃不準她是真的心胸寬廣,還是城府太深,但陳氏的表現還是讓她有些吃驚了。
這時候倒地的邵氏也早已被人扶起,她倒也沒受什麼傷,不過或許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她還是煞白着一張小臉,神色痛苦,好像如此就能顯得自己無辜些似的。
至于郁氏,早在邵氏與陳氏相撞的時候,就已經跑得沒影了。文氏也是遠遠地躲在人堆了,好似剛才的鬧劇與之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