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皇後宮中的女官岑氏于禦花園中設宴,請儲秀宮中的諸位秀女前往夭桃園賞花。
在終選之前,在宮廷裡的每一日,無人不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譬如此番小宴,雖有個“賞春”的由頭,卻無人敢真的将它視作普通的春日宴看待,都知道皇後是借着這場宴會,打發麾下的女官考量秀女們的言行舉止、性情品行。而女官所反饋的評價,可能直接影響到終選的結果,乃至入宮之後的位份。故而紛紛嚴陣以待,從當日的穿着,到屆時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經過精挑細選,精雕細琢。
娉姐兒自小到大,托太後娘娘的福,在宮中領宴的次數雖不說幾十數百,卻也不在少數了,故而接着花箋,倒是比旁的秀女自如些。甚至與那傳信的宮人,也格外表現出幾分惹得旁人豔羨的熟稔來。
皇後有請,衆人無一不從,除了依然“抱病”的婷姐兒,儲秀宮中一片莺聲呖呖,都在表達自己是何等的歡喜欣悅。待那宮人去後,秀女中便有那一等靈醒的,忙忙地尋了娉姐兒,向她套近乎、問消息。
在宮中住了一段時日,秀女之間彼此也漸漸熟悉起來。諸如秀女方氏與唐氏,就是一見如故,早早地姐妹相稱起來。至于娉姐兒,則一向都與同住在麗景軒的秀女喬氏走得很近。
這喬氏閨名沐錦,互通姓名的時候娉姐兒就覺得十分親切:“可是巧了,我有個意氣相投的表妹,閨名天錦,每次到外家,我都稱呼她為‘錦姐兒’,如今竟又識得一位‘錦姐兒’了。”
喬沐錦也很會打蛇随棍上,聞言便欣欣然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怪道我一見殷家姐姐,就覺得好生親切,姐姐若不嫌棄,也請把我當個妹妹看待。”
因着住得近,喬沐錦便順理成章地頻繁與娉姐兒走動起來,連帶着與喬沐錦同住一間的秀女林氏也跟着沾光。不過這林氏相貌平平,既比不上娉姐兒的嬌豔欲滴,也沒有喬沐錦的清靈可人,說話也不大靈巧,多半在選秀中是個陪太子讀書的,娉姐兒便也沒有花太多的心思與之交際。倒是喬沐錦,一看便知不是池中之物,她既有心籠絡,娉姐兒便也半推半就,結交了這麼一個朋友。
待傳話的宮人去後,喬沐錦便忙不疊地邀請娉姐兒:“殷姐姐去我屋裡坐。”因着娉姐兒房中有個“養病”的婷姐兒,衆人也都習慣了她的足不出戶,并不多去叨擾。娉姐兒每回要和誰說話,便到對方的房中去,林氏又是個好性子的,又能順道蹭聽娉姐兒的指點,自無不允。
娉姐兒便與喬沐錦拉着手,款款進了麗景軒。她身後一位穿紅绡海棠紋月華裙的秀女望着兩人遠去的背影,面露嫉色,恨聲道:“太後的侄女,很了不起麼?”邊上便有一位身着姜黃色鶴鹿同春褙子的秀女掩口而笑,曼聲道:“姐姐這話說得,真真有意思極了。太後娘娘的侄女,還不夠了不起麼?”又有一位着海藍色琵琶對襟襖裙的秀女笑道:“邵姐姐這話,倒叫咱們不敢接了。隻是郁姐姐也不忙着駁她——太後娘娘的侄女固然了不起,作出這番自矜自傲的姿态,處處顯擺着她的與衆不同,也着實叫人很難心生親近之意呢。”
郁氏聞言,挑眉笑道:“這也不盡然,似我和文妹妹這般,固然不敢生出親近之意,卻也沒攔着旁人去套近乎不是?”她朝喬沐錦遠去的方向不屑地努了努嘴,與文氏相視而笑。
邵氏也加入了二人的談話,又道:“似她這樣将厲害擺在明面上的,到底已經輸了一籌。照我說,她那同胞妹妹才是真的厲害呢。人家自打入宮到現在,一直閉門不出,偶爾出門,也從不理會咱們,一個勁兒往外頭跑。如此相處了這麼些時日,此人品性如何,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才藝,咱們是一無所知。這才是聰明人,懂得藏拙,最遲到終選那一日,必是要大放異彩,将旁人都壓過去呢。”
文氏便接話道:“說起來也奇怪,她往儲秀宮外跑,又是去做甚?”邵氏擺手道:“管她的,橫豎也不能如了她的意。宮禁森嚴,似咱們這等沒有名分的秀女,輕易不許出儲秀宮半步,偶爾貪看美景走得遠了些,幾個守門的宮人立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即便她是太後娘娘的侄女,也很難破例,幾番出門,可不都被管事的姑姑送回來了?”
郁氏笑道:“到底還是有不同的,若是咱們跑遠了,正如邵姐姐所說,少不得看幾張冷臉,可似小殷氏那般,跑了幾回,管事姑姑都是好言好語,賠着笑臉送回來的。”文氏聳肩道:“誰叫她們姓殷呢,天生就是高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