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屋子裡的氣氛都仿佛随着這句話而一同變得粘稠詭異起來。
沈長甯呆坐在凳子上,在讓渾身寒毛豎立的毛骨悚然間隻覺得心口突然間毫無征兆上午泛起劇痛,鼻間嗅到的屋子裡淺淡熏香的味道似乎也突兀地變成了混合着濃重酒味和血腥味的詭異氣味。
她仿佛又回到了她仍是沈離的時候。
打開門後突然撲過來的高大黑影,喑啞低沉的話語以及男人沉重的腳步聲,那是沈離對那場專門為她設計的謀殺最後的印象。
連驚叫都來不及呼出,利刃便被持刀人毫不留情地捅進心口。皮肉在刀尖發出裂帛的聲音,然後鼻尖便被濃郁到幾乎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填滿了。
沈離永遠記得森冷月光裡,自己背身而立,口鼻被手掌緊緊捂住發不出半點聲響,手腳冰涼麻木,根本使不上半點力氣,最後她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感受着全身的力氣和意識同血液一起不斷從傷口溢出。
男人怨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陰沉恐怖,仿佛來自地獄的索命厲鬼。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弟弟不會被判死刑。”
來人的身份在意識昏沉中終于被明晰。
原來是今天剛結束終審,終于被宣告判處死刑的那個被告的哥哥啊。
胸口的血液越淌越多,在濃烈無比的血腥味中,沈離終于遲鈍地恍然大悟。
她那會其實已經瀕臨休克了。
眼皮沉重得連張開一條細縫都費勁,視線也變得模糊不已,整個屋子裡所有精心布置的陳設都在眼前映出扭曲的形态,就像她彎彎曲曲,已經抓不住重點的意識一樣。
所以當最後那個人拖着她去往陽台的時候,她已經既不知道掙紮,也不知道恐懼,耳邊響起視頻通話的鈴聲,被失血過多帶來的昏沉蒙住了神智的腦子裡便隻剩下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念頭。
應該要和媽媽視頻了呢。
再然後,便是身體猛然被舉起,沈離感覺自己被折成一個扭曲的姿勢,被人舉着越過被強行撬掉的防護窗,然後便在地心引力的召喚下,整個人不停地往下墜去,呼嘯的風聲,刺骨的冰冷,然後在一瞬間極緻的劇痛中,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再睜眼,沈離便成了沈府抑郁而終的沈長甯。
從穿越到這個時代自己便一直刻意地去遺忘這些細節,可此刻被009引導着,沈長甯被迫回憶起了那些殘忍到她自己都沒有勇氣去面對的事實。
眼淚不知不覺中已經淌濕了整張臉,她垂下腦袋,吞下那些哽咽嗚咽,整個人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009沒有說話,也并不意外。
它做系統很多年了,帶過的每一任宿主都會經曆這一遭。
人是很膽小的生物,即便心知肚明,可也還是總會選擇自欺欺人。
沈離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看似已經完全适應可沈長甯的身份,可實際上她對這裡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歸屬感。
她隻把自己當做一個來自異世的過客。
但其實她很清楚,從此以後,她已經隻能是沈長甯了。
“009,”
擡手抹掉眼淚,沈長甯最終還是沒忍住在這個陌生的系統面前暴露了所有那些從她來到這個世界以來便一直被好好隐藏起來了的恐懼和不安。
說完009的名字後她停頓了很久,最終009聽見她問自己。
“我想回家,你能幫我回家嗎?”
話語響起後屋子裡安靜了很久。
沈長甯便已經知道結果了。
“不能嗎?也是。”
她也知道自己有多異想天開。
她已經穿越到這個世界來好幾個月了,按照時間推算,那個世界的自己隻怕早已經變成了一抔黃土了。
“是不能。”
仿佛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下一秒,沈長甯聽見009輕聲說道:“因為從我們綁定你的靈魂的那一刻起,那個世界便已經沒有沈離了。”
聞言,沈長甯緩緩愣住了。
“沒有,我了?”
她不敢置信地重複道。
“是的。”
009告訴她。
“因為我們收集了您的靈魂,然後投放到了這個世界,所以相對應的,那個世界裡,所有關于你的一切都會被徹底抹消。”
挂在律所的合夥人照片,收在書櫃裡的榮譽證書,念書時畫了塗鴉的陳舊書本,已經不能再被穿上的媽媽織的花毛衣。
一切與沈離有關的,都會被抹消。
所有人會徹徹底底地遺忘她,然後世界再重新将軌迹修正,填補進新的内容。
“那我爸媽呢?殺害我的那個人呢?”
沈長甯猛地站了起來。
009并不意外她的反應。
“宿主。”
它再一次好脾氣地重複。
“我說了,世界會重新修正軌迹,用其他的東西來填補你的存在。”
于是下一秒,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間變得扭曲無比。沈長甯動彈不得,站在原地,看見了她死後那所謂被修正了的世界。
她看見爸媽的身邊多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叫她們爸媽,陪他們散步,一家三口看上去和從前一樣幸福,隻是這份幸福的主角從她變成了别人。
這樣也挺好的。
看着畫面中幸福圓滿的樣子,沈長甯沉默許久許久,然後紅着眼睛,努力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不知道到底是哭還是笑的笑容。
至少爸媽不會因為她而傷心了。
沈長甯這樣告訴自己。
她一瞬不轉地盯着那副場景看,直到系統轉變畫面才終于移開視線。
然後光幕一閃,畫面變成了她家的樣子。
她便看見在她死後,有一陣刺眼的光暈将她的家籠罩,于是家裡一切和她有聯系的東西都被那光暈吞沒,也包括手上沾染了她血迹的男人。
沈長甯聽見了一陣痛苦的,充滿恐懼的叫聲,那叫聲一開始是求救,後來是痛罵,最後一切歸于湮滅,便什麼也聽不到了。
“他死了嗎?”
她愣愣的盯着那光暈發了許久的呆,才終于問道。
“是的,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