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舔舐梁柱,炸裂聲起,銅漆剝落。最大的那根擡梁砸落在灰燼之上,也沒有逃過摧殘,房頂坍塌,黑煙滾滾。
這場後半夜的火,燃得極盛。平日裡熱鬧的府宅為沉默籠罩,痛嚎與哭喊凝滞,新鮮的焦臭味不斷飄出。
月光從最後的窗棂灑入,照到了床上。鮮血作序,死人的臉受到驚吓而扭曲,婦孺老少,無一幸免。
月亮幽藍,如冥府的吟唱。
一隻手壓在滾燙的餘燼上,皮肉熔灼。從倒塌的屋梁堆中艱難爬出。男人的半張臉已經毀容,焦紅一片。衣衫破爛不足以蔽體,胳膊和胸口都烙上了不成形的燒疤,靠着疼痛才維持住當下的清醒。
男人爬起,喉嚨間發出凄涼悲鳴,踉跄着支撐着身子往大路跑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活下來。
風吹過,廢墟的狼藉中悲傷的氣息缭繞。
這場大火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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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了嗎?偏院裡住來了個怪物,半張臉的皮全掉了,跟惡鬼一樣,滿臉棕色紅色的癞疤……”兩個晨掃的小丫鬟,在橋上竊竊私語,悄聲議論起主人家發生的新鮮事。
趁周瑜還沒有起床,去原身父母那探望了一趟的喬木,聽到這八卦,匆匆的腳步也是一頓,她往橋邊靠近。
春日光景昏暗,橋下的喬木跟黑暗融為一體,沒有人發現她。
身着草綠,梳着雙丫髻的丫鬟緊張問道:“是上周裹了一身黑來的那個人嗎?”
“對,就是他。”
“那可真吓人,當時倒在門口,一身是傷。”
“我昨晚去偏院送飯,裡面散發腐臭,過去的大夫全被趕跑了”個頭高點的那一個丫鬟,了解很多詳情,說起來頭頭是道,“應該是活不成了。”
小丫鬟手上掃洗的動作停下,打探起來:“姐姐知道他是誰嗎?”
“聽說是夫人那邊的親戚,遭了禍劫……”
喬木聽得認真,順着話語猜測起是什麼禍劫會導緻人全身大範圍燒傷。雖然不知道周夫人的門楣,但能同周瑜之父周異聯姻的,想必也非權即貴。
看來這亂世的難,難難不一樣,誰也逃不過。
藍裙丫鬟左右張望,正要開口。那橋下草叢鑽出黃黑一條,噗噗簌簌伸爪,給兩人唬在原地。細看是隻貓,心才安定。但聊天的興頭被這變數壓下,瞧着天光欲亮,今晨的活要加緊了。
兩丫鬟如小姐妹一樣,大的那個低語着:“晚些同你說”。
人走後,喬木從橋底走出,她也該回去了。
“燒傷嗎?”喬木心想。如果真如描述這麼嚴重,那怕是兇多吉少了。要是有心情多管閑事的話,或許她可以去看看。她幼年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在各種醫院裡輾轉,多少有一點經驗。
多虧現在江東這一塊的天氣不算炎熱,濕潤涼爽。換成夏天,那估計早就創面感染了,不可能活到現在。就算她去看,也沒有用。
等找個合适的機會……今天好像就不錯。
這段日子周瑜白日極少在府裡,都出去了。喬木有聽消息靈通的婆子議論,好像是小公子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齡,正在跟趙家的女公子接觸。那趙家女公子在舒縣也是數一數二的大美人,家世顯赫,般配得很。
上個月去了趙府拜訪後,前兩日小公子還約人家出去踏青了。
這是要好事将近!
喬木靜步走到了周瑜的院子裡,她候在門外,安靜等待。晨曦微明,薄霧尚未散去,便半擡着眼眸看眼前綠蔭跳躍,心思活躍。
雖然喬木有時會默認稱呼周瑜為小公子,但也能理解他們早婚的傳統。古代人均壽命不長,加之策、瑜從外貌來看都同現代的成年人一樣,氣質成熟穩重,是該婚配嫁娶了。
不過周瑜要娶妻了,那後面的大小喬二姊對孫策、周瑜而言,就真的隻是妾。
史書記載的女子形象扁平不堪,附屬于特定人身上。母家顯赫,才貌出衆,才有那模糊不清的記載留世。
僅僅因為兩女許雙壁,就被稱為天作之合。但連大小喬全名如何,生卒如何都吝啬記載,也是諷刺。
悲劇是這個時代女性的底色。然後她更可憐一點,還成了個啞巴奴。
喬木的瞳孔浮遊在近處,沒有笑容,也不悲傷,木然地站在這時空的夾縫裡,任憑心事流動。
屋内的床上傳來很小的聲音,周瑜起來了。喬木結束神遊,轉身過去輕聲敲了一下門。
“進來——”周瑜聽到屋外的動靜後,就起了身,不願意叫小喬多等,早些将她喚進來。
近日忙碌,留在府裡的時間少,也隻有早晚會跟小喬碰上兩面。等會還要同孫策出去調查,上次綁架孫權與孫尚香一事,還未調查出背後元兇,現在周家這邊也不太平。舅家那邊蒙禍,必須去私下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