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澤谕吉的一天從安撫江戶川亂步開始。
……不,這原本并不在他的計劃之内。
他已經叮囑好亂步在昨夜就準備齊整幹淨的衣服,也一早與夏目老師約定好了時間,關于創建偵探社的計劃草案也準備好了一份文本兼一份腹稿,萬事俱備。
而這一切甯靜順利與井井有條,在某位無良醫生的密信到來之後,毀于一旦。
“福澤先生、福澤先生——我也想要嘛——”背景裡傳來江戶川亂步大鬧的聲音,“怎麼能被比下去?就算不給我買,送給晶子小姐也好啊!”
福澤面無表情地擡眸,再三确認亂步的舉動,接着匪夷所思地低頭确認信件的内容。其中根本沒有任何關于「禮物」——沒錯,亂步吵鬧着要的應該就是禮物吧——的信息,不知道他那顆過分聰慧的偵探頭腦,又無法阻擋地破譯了什麼讓他那顆幼稚的心靈無法承受的密碼。
“亂步。”福澤慢吞吞地說,他已經充分嘗到了培養天才少年的苦惱,“這裡面隻有一個時間和地址而已?”
“我知道啊!『正午,紫羅蘭茶室』(『ヌーン~ バイレット ティーハウス』),這個一定是那個該死的炫耀狂小鬼選的!”亂步現在就像一隻被惹怒的貓一樣,在監護人面前走來走去,“福澤先生,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是專門用片假名寫的時間和地點?”
福澤依舊覺得亂步的脾氣來的沒由頭,無奈地說,“因為店主本來就選用了片假名?”
“不,不是這樣的!這家店名我有印象,因為據說那裡的茶點超級好吃,當然,費用也相對的超級奢侈。”亂步停下腳步,面容嚴肅一本正經地說,“我隻是考慮到福澤先生客觀的經濟情況,才從來都沒有鬧着要去的。”
「………那你還挺貼心的啊。」福澤頗為無語地心想。
“所以,你的意思是,醫生約我們在那裡見面,是想要向你故意炫耀嗎?”福澤語氣平靜地說,“亂步,森醫生不是那種人。”
“聽我說完啦,福澤先生!”亂步瞪着綠色的貓眼,憤憤不平地說,“店名原本是用漢字寫的,專門用了片假名,是在提醒用閱讀外來詞彙的方式來進行轉譯,『Noon~Violet Teahouse』——将字母重新組合,就是『oo~have not sent u one?』”
“這才是他想向我炫耀的!”亂步張牙舞爪地說,“太宰就是個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收到了生日禮物的讨厭鬼!!”
“………”福澤無言以對地沉默了更長的時間,才嘗試着安撫道,“亂步,這會不會隻是巧合呢?信件确實是醫生的筆迹沒錯。”
“那您要如何解釋那個顯眼的『~』号?”亂步的背景已經熊熊燃燒了起來說,“這就是他故意給出的『此處有語氣詞』的提示注腳,别的不說,那個『oo~』就已經足夠可惡了!!”
“……萬一是醫生的筆誤呢?”福澤試圖對太宰和亂步之間的關系進行最後的挽救。
“墨迹的深淺完全不一樣,說明是被先後寫上的,而且是由兩個用筆習慣和寫字力度截然不同的人,”亂步目露寒光,氣鼓鼓地說,“絕對是太宰撺掇醫生這麼寫的,後面又自己悄悄加上了一筆,存心是要讓我發現還有着這種讀法!”
于是,銀發劍客沉默着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信箋,突然覺得它變得燙手山芋了起來——畢竟,即便是再荒誕的真實,亂步推理出的從來都是令人信服的真相。
「森醫生,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福澤面無表情地在心裡想,「果然成立偵探社的計劃是正确的,亂步還是需要一些案件來分散被他被太宰的惡作劇牽引走的注意力」。
……
今日安排天翻地覆,首先是出門計劃從下午變更為上午。
福澤在早飯後便認命地帶着亂步出門,為家裡的少年少女挑選禮物。亂步的生日在十月,毫無疑問,去年他已經送出過一份禮物了,無奈少年人的氣性上來了,隻好破财安撫。
在去往亂步指定的店鋪中途,辛苦勸阻貪嘴的少年走進粗點心店三回。理由是中午一定會在茶室吃到茶點,以及下午要與夏目老師會面,亂步的粗點心會在新衣服上留下食物殘渣。
到達書店後,因為亂步無意中指出店員用精裝書籍的外殼走私藥品,隻好在引起的一片騷亂中,用通常隻會在電影片段中才會出現的誇張擒拿手段制伏犯人,并免費獲得了不少醫學書。
“送給晶子的哦,她會喜歡的。”亂步心情頗佳地說。
「抛開那些任性,亂步當然是個相當不錯的孩子。」福澤漫不經心地思索着,「而抛開那些惡作劇,醫生身邊的太宰又擁有怎樣的靈魂底色呢?」
“至于我呢……”便聽到亂步繼續神采奕奕地道,“生日禮物當然要等到生日當天收到才更有意思,作為名偵探,我才不是那種會跟幼稚小鬼置氣的人,今天福澤先生你随便買給我什麼都好哦。”
“………”福澤無語地想,方才在家中大吵大鬧的又是誰?
于是出于獎勵,答應亂步晚飯後的零食可以多添一份紅豆湯,當作今天的小禮物。
如此,時間就在繁忙而充實的行程中來到了正午。
……
在未見到森鷗外之前,福澤還抱着微茫的期許,希望醫生沒有把喜歡招惹亂步的男孩一起帶過來。
但在被服務生引入一間私密性頗佳的茶間,看見正表情愉悅地低頭吃着點心的孩子後,福澤頓時做好了面對雞飛狗跳混亂場面的心理準備。
然而,令人驚異的是,無論是太宰還是亂步,竟都保持着詭異的乖巧和平靜。福澤感到略微困惑,但還是稍安下心,将注意力轉移回正事上。
穿得人模狗樣的醫生看見來客後,露出得體的笑容,“福澤閣下,還有江戶川君,無需拘束,請入座吧。”
“森醫生。”銀發武士颔首作禮,帶着亂步在兩人對面坐下,“打擾了。”
“我們先用午餐吧。”鷗外笑眯眯地推過菜單,“治君說,這裡的菜式和點心相當不錯哦——不用客氣,這次我們來請客。”
這句話顯然觸發了許多關鍵詞,福澤的動作一頓,擔憂地朝亂步的方向悄悄瞥了一眼。
結果偵探少年依舊沒有爆發,而是以相當正常的高興情緒,絲毫不見外地翻開菜單浏覽起來,“那就多謝你了醫生大叔,我真的不客氣了哦~”
“亂步……”于是福澤終于放心下來,他歎了口氣,開始日常地糾正或勸阻少年點太多的甜食,“森醫生,勞煩你破費了。”
鷗外笑眯眯地說,“比起江戶川君的頭腦帶來的便利,這樣的犒勞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
福澤聞言,便擡眸警告似的看了醫生一眼。
“哦呀,真是可怕的眼神,我有說錯什麼了嗎?”醫生假面般溫文爾雅地微笑着。
“你最好永遠不要有利用亂步的心思,森醫生。”福澤一字一句緩緩地說道。
茶室中的氣氛霎時暗流湧動起來,就當連亂步都察覺到了不對勁,預感今日即将迅速地不歡而散的時候。
“森先生,我能再點一份蟹粉小籠嗎?”太宰就仿佛什麼都沒發生般,眼神亮晶晶地側過頭問身邊的大人。
“治君。”醫生迅速切換成了苦惱而困擾的表情,“已經吃完一籠了嗎?螃蟹可不能多吃啊……”
雙方劍拔弩張的氣勢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