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袖子挽起來。”鷗外無奈地說，“這裡痛嗎？那這裡呢？……看來骨頭和肌肉都沒問題，真的隻是擦傷？”

“……是。”男孩低着蓬松的腦袋乖乖地任大人擺弄着，直到袖口重新被醫生靈巧的雙手扣好，他才小聲地問，“森先生。”

“嗯？”醫生仿佛神色如常般回應着，“怎麼了？”

“……這麼快就不生氣了嗎？”男孩小心翼翼地擡眸用餘光觀察着醫生的臉色。

“為什麼要？”鷗外回答道，接着揉了揉男孩的腦袋，“治君沒有出任何事，下次更小心點就可以了。”

“……哦！”男孩的眼睛又迅速地亮了起來。

“但是呢……”鷗外狀似苦惱地拖長聲音，“不能讓治君完全不吃教訓啊？”

太宰瞬間又啞火了，睜着圓圓的鸢眼讨好般看向醫生，一副再可愛不過的表情。

「這孩子，要是真的有裝出來的這麼乖巧就好了。」鷗外不禁在心中感慨着。

醫生若有所思地撫着下颔，“治君，方才看你們之間的互動，你什麼時候和亂步君這樣熟悉了？”

太宰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

“治君應該蠻喜歡和亂步君一起玩的吧？”鷗外笑眯眯地湊過去，戳了戳男孩緊繃的小臉，“我能感覺到哦。”

太宰震撼地瞪大眼睛，氣鼓鼓地盯着眼前的無良大人，左眼寫着「他剛剛才出賣了我」，右眼寫着「你哪裡看出來我想跟他玩」。

“雖然不太明白治君具體做了什麼，”鷗外歪着頭思索片刻，對男孩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但一定是治君先去招惹了對方吧？”

「……完全說中！」太宰頗為羞惱地心想，「森先生明明成天都在忙，為什麼會對我的行為模式這麼了解啊！」

于是，在太宰不可置信的表情中，鷗外笑眯眯地宣判了未來一周太宰的去處，“治君既然在試探亂步君的才能這件事上如此有幹勁，那在接下來的一周裡，就去為亂步君幫忙吧？不接受反駁哦。”

太宰徹底偃旗息鼓了，蔫哒哒地垂下腦袋，「……為什麼！為什麼連我的好奇心也被看破了啊！」

“同意嗎？”醫生有些好笑地揉了揉男孩的卷毛。

“……好。”太宰不情不願地回答道。

……

這大概就是為什麼，在數天之後，太宰拖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行李箱，出現在了晚香堂門口。

“好久不見，小朋友。”秘書小姐笑容親切地問道，“來找亂步先生玩嗎？這次他沒有和福澤先生出門哦。”

“你好呀，姐姐～”黑發鸢眼的男孩語調輕快地說，“我叫太宰哦，是被迫來這裡打工的～”

秘書小姐嘴角的笑容僵住了一秒，“請等一下，太宰君……你這麼小的孩子來「打工」嗎，竟然還是「被迫」的？”

“沒錯喲。”太宰瞬間切換成了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我可難過了，森先生就是個不講情面的壞蛋。”

秘書小姐的嘴角抽了抽，如果一開始男孩是這副表現，她還會選擇相信一下，現在嘛……

“無論如何，太宰君，我先帶你進去吧？”她露出無奈的溫柔笑容。

“請等一下，友枝小姐。”随着皮鞋的敲擊聲，帶着金屬蝴蝶發卡的紫發少女自門口緩緩走近，“我來帶他進去吧，您繼續忙好了。”

“晶子？”秘書小姐驚詫道，“今天不用去護理院幫忙了嗎？”

“今天有些私事，又意料之外地提前結束了。”與謝野晶子微笑着說，“我來帶這孩子吧，正好我有些問題想要和他聊聊。”

太宰聞言，回過頭來看着她，一瞬間那雙倒映着朝陽的鸢色眸子宛若深潭，與謝野再眨眼，卻如見錯覺。

“你好，與謝野姐姐。”太宰乖乖巧巧地微笑着，“初次見面，或者說……終于見面了。”

……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兩人停留在通往晚香堂的防空洞通道中，與謝野神情複雜地說，“太宰……是嗎？雖然我的心理醫生說為了我的恢複，讓我盡量不要接觸和過去有關的人和事，但是，過去卻自己追上來了。”

太宰安靜地坐在行李箱上看着她。

“我可沒有任何責怪你的意思，太宰。”晶子歎息一聲，“按理來說，我也不應該對你說這些話的，因為你的年齡比我還小許多，通常來說，這個年紀的我們都無法抉擇自己的生活方向——但是，我卻有一種莫名的預感，就是你「應該」能夠懂得我在向你詢問什麼。”

“為什麼？”太宰天真地歪着頭，反問道。

“因為亂步先生說你的腦袋聰明到「令他煩躁」，這可不是什麼能夠經常從他口中聽到的話。”聊起某位幼稚偵探，晶子的語氣顯而易見地輕松了許多，“你不會以為，我會什麼都不詢問，就冒冒失失地過來找你吧？”

“是這樣啊。”太宰語氣平緩地說，“那就沒辦法了，與謝野姐姐，請您盡可能地向我提問吧——我也很好奇呢，關于别人對「我選擇跟在森先生身邊」這件事的評價。”

“所以，你是真的自願跟在……森醫生身邊的？”與謝野晶子語氣艱澀地問，“為什麼？”

“啊啦～果然如此，與謝野姐姐，你現在還是很讨厭森先生吧，而且完全沒有原諒他。”太宰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聲音輕柔地分析道。

“是又如何？”提起常暗島的過去，晶子的語調變得麻木平緩，創傷回憶如同附骨之疽，“你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了，應該很了解他是怎樣的人吧？親切、溫和，都隻不過是那個人僞裝自己殘忍冷酷一面的假象，直到他真正需要利用你的那一天，所有的友善都會被他毫不留情地抛棄掉……”

“可是，據我所知，森先生隻是沒有阻止你使用異能吧？”太宰平靜地反問道。

“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嗎？”與謝野晶子喃喃道，她繼續強忍着情緒說，“但「不死軍團」計劃是貨真價實存在着的……他從一開始就想要讓我成為漩渦中心。”

「是愛麗絲告訴我的啦。」太宰回憶着，「或許，也相當于森先生說的吧？」

……

『阿治，這點我隻悄悄地告訴你喲：林太郎喜歡相當純粹而有生命力的存在，所以我才會被設定為這樣的性格哦？但是，那位作為我的性格原型的小小姐，在那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内，生命力都被摧毀掉了，真是可惜呢……』

『你想知道這件事？唔，林太郎沒有說不許我講給你聽诶，那你聽完之後要保密哦，是這樣的……』

『很奇妙不是嗎？虛假的人格竟然才是更加長久穩定的，真實的人類反而脆弱而易折。』

『哎呀，阿治，你那是什麼表情？哦對了，你不是那種有生命力的類型……唔，我沒有故意打擊你的意思，但你真的和林太郎很像哦，尤其是他小時候，說不定這就是他一直很喜歡你的理由……喜歡和欣賞的答案不一定隻有唯一一種啦！』

『林太郎小時候？他不許我說诶……沒錯沒錯，超級讨厭對吧，明明有那麼多糗事可以分享！』

『嗯嗯，我是被設定出來的，但我的情感也是嗎？阿治，你覺得我們相處的這一刻是真實的嗎？……既然如此，之後無論如何，此時此刻愛麗絲我對你的愛就是永遠永遠存在着的哦！這樣說的話，你會感到開心一些嗎？』

『阿治阿治，林太郎說，那位性格原型小姐最近似乎重新振作起來了，人類果真是神奇啊，脆弱卻又很有韌性，讓我想到了……讨厭的林太郎，怎麼又被設定成不能說了？抱歉啦阿治。不過你說，我這次能和那位原型小姐成為朋友嗎？如果性格相似的話，一定是有機會的吧？』

……

「抱歉啦，愛麗絲。」太宰漫不經心地想着，「成為朋友恐怕是不可能了，你還是太不懂人類了啊……」

“是這樣呢，森先生就是這樣的人。”出乎意料的，太宰依舊用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語調說着，“您的直覺沒有錯哦，與謝野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