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
隔着院門，罵聲、尖叫聲四起。
趴着門聽了一會，一人一鬼覺得泛味，互相遞給彼此一個眼神，然後踏着燈火與月色，繼續朝前。
路上星火同耀，夜風溫柔缱绻。
走過回廊，轉了幾條彎路，躍進他們眼裡的，是一片月下芍藥。
潔白的花瓣裹着淡黃的花蕊，在月夜中散發着淡雅迷人的芬芳。
蘇青深深吸了一口，微阖着雙眼，道：“好香呀~這個時候怎麼還有芍藥花？”
一眼看去，滿眼的白幾乎要與天上的月融合在一起。
肖骐道：“這是婺原的大麗芍藥，每年六七月開花，開完這幾天差不多也要謝了。”
蘇青撚起一朵芍藥放在手心，低頭又是一嗅：“那我豈不是來的剛剛好？”
肖骐淡淡嗯了一聲。
一人一鬼沉浸在這國色之中，身心慢慢舒緩。
正值放松之際，幾道嬌柔甜美的聲音從側面由遠至近慢慢響來。
“哼，清靈那個死丫頭，仗着有肖淺撐腰，越來越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蘇青聽到‘肖淺’這個名字，轉頭對肖骐道：“這個名字怎麼和你……”
肖骐做了一個噤聲動作，繼續聽來。
“你都說她有人撐腰了，又何必生這無謂的氣？”
“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看不過又怎麼樣嘛？你拿她有什麼辦法？還有，二小姐向來最是護短，你若再去招惹她，指不定她就跑去跟肖淺告狀了，到時候，有的你受了。”
“白芷說得對。歡宜你就不要再和清靈對着幹了，我前兩日才在後花園看見她和肖淺說話你，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我們的事說出來？”
“她敢？！她要是亂說，我就撕爛她的嘴！”
“你就會對着我們兇，剛才對着她怎麼聲都不吱一聲？”
“那麼因為剛才人多，她不嫌丢臉我還嫌丢臉呢。”
“行了行了，這事終歸是我們有錯在先，我們就忍了這口氣吧。”
“這個賤丫頭，我遲早要她好看！”
“人家現在是二小姐貼身丫鬟的左右手，她不讓我們好看就算了，你還想讓她好看？”
“不如…我們想個法子整整她？”
“什麼法子？”
“聽說她一吃花生就會起疹子，不如……”
“不好吧？要是毀容了怎麼辦？”
“起點疹子而已，怎麼可能會毀容？”
“我也覺得可行，要不明兒試一試？”
“就這樣說定了，我明天就把花生粉偷偷放進她的飲食裡，到時候她起了疹子，肯定要休養幾日，這樣好幾日不用對着她，想想就舒心。”
“那你可得小心點，别讓人看見了。”
“放心吧，我自有辦法。”
幾人嘻嘻笑着隐入了夜色。
人已走遠，蘇青才開口道：“肖骐，她們要去害人了，這可怎麼辦？”
肖骐：“晚點我會去找肖淺談一談的。”
“哦~那這個肖淺是你的……？”蘇青投去求問的眼神。
肖骐道：“她是我妹妹。”
蘇青一臉“原來如此”的神情道：“我就知道。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肖骐心道：“你一個鬼哪來的這麼多問題！”不過出于禮教，他沒有拒絕：“問。”
蘇青依這一路的所見所聞發出心中的疑惑：“像楚府這樣的高門大戶，怎麼也會有……這些不入流的事情發生？”
肖骐聞言一笑，道：“越是這樣的高門大戶，裡面的水才越是渾濁。”
蘇青不明所以：“為什麼？像楚府這樣的大宅，府規不應該是很嚴格的嗎？”
肖骐：“再嚴格的府規也壓不住時刻躁動的欲望。所以隻要不危害到楚府的門面，這些小打小鬧，都可以被忽略。畢竟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不是嗎？”
蘇青聽懂了他的話中之意，“雖然我已經離世幾十年，不過這世間倒是一點也沒有變呢。”
肖骐感歎道：“世上唯一經不起考驗的，隻有人心罷了。”
一人一鬼沉默不語。
一陣風吹來，花海如潮湧，滾出千層花浪，再随風揚長而去。
靜站片刻，肖骐一擡腳，向身後打了打手勢，示意蘇青緊着跟上。
就這走着，蕩着，又來到一處小院前。
暖黃色的燈火從半指寬的門縫鑽了出來，恰好落在肖骐腳尖上。
肖骐停下腳步，隻聽院裡響起一道稚嫩的聲音。
“娘親，我明天要去找小跳蚤玩。”
“你這家夥，整天就是想着玩。”
“我還是小孩，當然隻想着玩了。”
“那你怎麼整天就知道找小跳蚤玩？其他小夥伴呢？”
“我還是最喜歡和小跳蚤玩！”
“行行行，你們是最好的朋友。”
“娘親，你是不是也不喜歡小跳蚤啊？”
“不會啊，怎麼會突然這麼問呢？”
“因為别人好像都不喜歡他，還說他是掃把星。”
“那你覺得他是掃把星嗎？”
“當然不是了！”
“那不就成了？别人怎麼說我們管不住，我們隻需管好自己就行了，知道嗎？”
“嗯嗯，那娘你再給我做那個桂花糕，小跳蚤說娘做的桂花糕是世上最好吃的！”
“行行行，娘等下就做。”
“娘親最好了！”
聽着院裡的溫情暖語，肖骐突然冷聲一笑。
這一笑，可把蘇青吓得不輕，“你幹嘛笑得這麼…難以形容？”
肖骐：“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叫難以形容？”
蘇青道：“就是看不出你這笑到底什麼意思啊。”
肖骐道：“我笑笑怎了？笑就一定要代表什麼意思嗎？”
蘇青答不上來了，捂着眼道：“行，你接着笑吧，我不看。”
肖骐：“…别捂了，回去了。”
蘇青放下手，有些不舍道：“這就回去了啊？還沒逛多少呢。”
肖骐攤了攤手：“那幹脆我去和二郎說你想在府上逛就不去逛夜市咯？”
蘇青立即轉口：“走走走，趕緊回去，可别讓楚公子等我們才是。”
他耍賴的樣子就像個小孩，閃爍的目光中透着純淨，肖骐那所剩無幾的戒備心又減了幾分，眼神也不覺溫柔下來，“往那邊走作甚麼，走這邊。”
一人一鬼相伴而行，時不時說上一兩句話，也算愉快。
由于走得遠了，肖骐隻好加快腳步。轉進回廊拐角時，迎面跑來一人，正好與他撞了正着。
“啊～”
二人身形一晃，同時出聲。
這一出聲，二人都是一愣。
緩緩擡起頭往前一看，二人同時變了臉色。
與肖骐相撞的，是一個身着素衣、體形微胖的婦人。仔細一看，在她帶着風霜的面容上隐約可見幾分秀氣，不難看出年輕時也是一個标緻的姑娘。然而就在這張看起來還算柔和的臉上，蘇青看見了與之不符的戾氣和嫌惡。
蘇青怔了須臾，飄到肖骐背後，幽幽道：“你跟這人有仇嗎？她看你的眼神怎麼這麼…”他斟酌了一下語言，才道：“不善。”
話音才落，那婦人開口了：“晦氣。”
這兩個字一出也算證實了蘇青的想法——這人讨厭肖骐。
這就讓蘇青想不明白了。他和肖骐相識不長，加上因為蔣青的事，肖骐從見面到現在都對他抱着戒備，不過這些也是情有可原。然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他也不嫌麻煩帶他出來消磨時間，為他解說疑惑，這不就是大好人麼？
所以，怎麼會有人去讨厭一個好人呢？
蘇青淺思一會也想不通原因，于是移眼去肖骐的表情，原以為他會滿臉怒氣，誰知這一瞧，卻發現他一臉的平靜，平靜到這句話罵的不是他似的。
咦？
蘇青正一肚子疑惑，又聽那婦人冷冷道：“一到晚上就遇見不幹不淨的東西，真是倒黴。”
肖骐聞言，隻皺了皺眉，接着擡腳就走，再不願看婦人半眼。
婦人也沒想到他竟能忽視自己，待他從她身邊走過後才反應過來，一回身，掐着聲喝道：“站住！”
肖骐果然站住了，隻見他緩慢轉過身，淡淡道：“有何請教？”
婦人顯然被他的淡漠噎了一下，怔了一會，才沉聲道：“福生被調去烏郡是不是你在背後搞的鬼？”
肖骐隻覺莫名其妙：“他調去哪裡和我有什麼關系嗎？”
“你！”怒意讓婦人圓潤的臉變得有些扭曲，“就算你把他從我身邊調走，我也有的是辦法讓你接近不了他！你趁早死了那條心！”
“我說，”肖骐見她怒火中燒，語氣突然一轉，“我要想對他做什麼，你真以為你能攔得住嗎？”
婦人圓目一瞪，氣得渾身顫抖：“果然……你果然還是賊心不死！你到底怎麼樣才肯……！”
“但是，”肖骐不顧她的說話，又再道：“我肖骐是什麼人你不會不知道吧？楚府二少爺的得力幫手兼心腹，我想要什麼人跟我家二郎說一聲那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何況他一個小小的影衛？”他嘲諷一笑，再道：“配不上我。”
婦人臉都黑了。
肖骐莞爾一笑：“我還有事要忙，就不多說了。”
說完不顧婦人青紅赤白的臉色，頭也不回地走了。
蘇青跟在他屁股後拍掌叫好：“肖骐，你這罵人罵的我不仔細聽都聽不出來你在罵人呢，太厲害了！你快教教我，這樣我跟其他鬼對罵就不怕……”
話說到一半，他就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
肖骐雙眸微垂，沉默得可怕。
蘇青識相地閉上嘴，靜靜跟在他身後。
就這樣無聲地走了一路，終于回到思苑。
苑門前，楚燿正在向他們招手，“死哪裡去了？還不走快兩步？”
肖骐昏暗的眸光倏地一亮，展露笑顔：“馬上到！”
月夜下，兩人一鬼出發前往金陵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