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在燈火下聊了幾句，肖骐便催促他趕緊回去收拾行李，覃福生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人還沒走出苑門，蘇青就粘了上來，叭叭問個不停。
“你們什麼關系啊？”
“我看他看你的眼神有點太熱情了哦~”
“不過你怎麼對他都冷冷的？”
“是不是吵架啦？”
“他要去烏郡那麼遠的地方你怎麼不開口留一留他呢？”
“這一南一北的，以後要見面可就難咯~”
“肖骐？肖骐，問你話呢！”
肖骐被他問得十分不耐煩，直接甩出一句話堵死他：“你一個鬼怎麼這麼多事？我和你很熟嗎？”
蘇青無語。
片響，他又咧開嘴，又道：“你真的不留他啊？人快要走遠了哦？”
肖骐望着那道越來越模糊的身影，道：“留下來做什麼呢？都已經走這麼遠了。”
蘇青往苑門瞅了一眼，道：“也沒走多遠啊，現在叫他回頭還是來得及的。”
“來不及了。”肖骐像是對他說，也像是對自己說：“我們早就變了。”
蘇青聽得稀裡糊塗：“變什麼了？”
“行了行了，”肖骐煩躁地甩甩手：“你做鬼能不能認真點？你說有誰做鬼做成你這樣栝燥的？”
蘇青不服氣道：“怎麼沒有？詭城裡比我廢話的鬼多了去了！”
肖骐揉着眉心道：“我的頭好痛。”
蘇青以為他頭疼是傷心所緻，便又在一旁撺掇：“沒了沒了，影子都快看不到了。”
肖骐被他說得太陽穴一抽一抽的，“你現在是閑着沒事做是吧？”
蘇青眨眨眼：“是有那麼一點……”
肖骐道：“行。這樣吧，反正二郎還沒這麼快回來，我帶你到府上逛一逛？”
蘇青兩眼冒光：“可以嗎？”
肖骐面無表情道：“不可以的話你能自己一邊呆着去嗎？”
蘇青兩眼一彎：“不可以。”
肖骐在心裡翻了一個大白眼：“那就走吧。”
蘇青：“得勒~”
肖骐領着他出了苑門，沿着石路一路蕩去。
石路兩旁十步一燈籠，在風裡輕輕搖晃，灑下的火光如天上的繁星，綴滿了前路，光明無限。
再往前去，經過一片碧湖。湖面平靜，偶見幾隻錦鯉遊過，赤紅的鱗片映着清淺的月光，在湖中劃出一抹獨有的紅，煞是好看。
湖岸上坐着同樣出來觀賞夜景的閑人，他們有的嬉笑打鬧，有的追逐着這一抹紅，亦是歡樂無比。
湖中的魚兒自由快樂，岸上的人兒悠閑自得。
蘇青見此情景，心有所感，一時竟忘了邁開腳步。
肖骐行了幾步察覺到他沒有跟上，轉身一看，便見他清瘦的側顔覆上了幾分陰郁，映着淡淡的月色，看上去頗為可憐。
肖骐靜靜看了兩眼，最終還是沒忍住上前，“你幹嘛？”
蘇青蓦地從往事回過神，帶上有些感傷的語氣道：“我活着的時候，最羨慕的就是魚了。”
肖骐莫名道：“魚有什麼可羨慕的？”
蘇青的目光始終追着湖裡那條鮮紅的錦鯉：“當然有了。隻要有水，它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暢遊，水在哪裡，哪裡就是他們的家。它們無拘無束，不用為三餐而愁，不用為生計而擾，隻要有水，便什麼都不用憂。”
“那要是沒水呢？”肖骐反問他：“你隻看到它們在水裡的快樂，可水不會永遠都在，終有一日，這片水會因為某些原因而消失，到那時，它們隻能在幹涸的枯地裡等死。”
蘇青明白他的意思，可事實上，他又怎會不明白？就是因為太明白，他才為此而煩惱。
年幼時，他被棄于荒廢道觀，什麼都不懂的襁褓嬰孩沒日沒夜地哭。終于，他的眼淚，為他帶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救命之水。他雖沒有記憶，可他可以想象到，在聲嘶力竭的哭喊過後，是那一滴冰涼的水将他即将枯竭的生命滋潤重生。從此，他在這片名為愛的湖泊中快速生長，直到這片湖水幹竭。
失去浸潤他生命的泉水，他的命仿佛也到了盡頭。
絕望時，他望着無垠的夜空想着，世上那麼多人，人人都有一盞歸家的燈，可為什麼偏偏隻有他沒有？
哦，他有的，隻是他的那盞燈，滅了。
直到他遇到了那個人。
那盞熄了燈又悄悄亮了。
蘇青緊緊護住這盞燈，想盡辦法不讓它熄滅。
“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一隻無名小鬼，你這樣跟在他的身邊，能為他帶來什麼？能幫到他什麼？”
“因為你，城主變了，變得不再冷血，變得不再無情！”
“是你，讓他看起來像——人！”
“你知道這對于他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他的死期……”
“将至！”
蘇青怕了。
他似乎從出生就依附别人而活。一開始是蘇元，等蘇元離世後，他又抱着蔣青這盞燈不放。他從不敢想，如果這盞燈也滅了，他該如何走下去？他會不會又抓住别的浮木繼續苟活于世呢？
他是鬼，是一個膽小鬼。
肖骐完全不知道自己這一段有感而發的話讓他陷入這樣的深思，隻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連忙道：“好了，别在這裡看了，還有大把地方要看的。”
蘇青收起一肚子的愁緒，回應道：“好。”
一人一鬼并肩走着，竟是無言。
他突然的安靜反倒讓肖骐不習慣了，最主要的是他一靜下來，身上的陰氣就開始向外擴散，冷得肖骐打了個冷顫，道：“你幹嘛？”
蘇青：“啊？什麼？”
見他裝傻，肖骐也懶得再問，隻領着他往前走。
前方是一片小樹林，行近一條昏暗石徑，忽聞前方傳來一聲低吟。
肖骐腳步一停，回身示意蘇青不要出聲。
蘇青躲到他的背後，小聲問道：“剛才是什麼聲音？”
昏暗中，肖骐臉一熱，暗道：“都怪這鬼家夥，害得我分神走來了不該來的地方。”
那邊，沒有等到肖骐回答的蘇青緊張四望，“肖骐，你聽，這聲音咿咿呀呀的好像是……”
肖骐真想伸手捂住他的嘴，奈何他們人鬼殊途，不能觸碰，“哎呀你快收聲吧，别給人家聽到了。”
蘇青奇怪地看了看他，道：“我說話别人也聽不到啊，你哎呀什麼？”
肖骐語塞，“是哦。”
這時，花叢那邊響起一陣簌簌聲響，緊接着，一人一鬼聽到了：“呼～呼～我來了～我來了～”
聽到此話，一人一鬼愣了。
跟着，蘇青看見了肖骐爆紅的臉，肖骐亦看見了蘇青漲紅得面龐。
一人一鬼相對失言：“…………”
片刻後，花叢中聲音再起。
“死鬼，你重死了，快起來。”
“嗳，再給我親一口。”
“親什麼親，起開，我該回去了，不然他要起疑心了。”
“我的乖乖，你到底什麼時候跟他攤牌啊？我一刻見不到你就心如刀割。”
“你别廢話了，起身穿好衣服。”
“不要不要，我還想要……”
“死鬼～要什麼要，剛才不是要了麼？”
“不夠，我一見你就情不自禁。”
“讨厭～不過我真的要回去了。”
“好吧，那明天晚上……”
“死鬼，腦子裡淨裝這些事。”
“嘿嘿，你剛才不也快活啊。”
“讨厭～”
一人一鬼躲在昏暗中尴尬相對，待到那花叢裡的偷情男女相伴走遠後，一人一鬼才如釋負重地走出來。
肖骐：“……走了。”
蘇青：“終于走了…這也還沒到夜黑風高啊，怎麼這麼早就出來…那個了啊？”
肖骐道：“這裡樹木繁多，花草茂密，離主院又遠，所以就成了這群癡男怨女的幽會聖地。”
“這……”蘇青想到方才那事，臉一羞紅，道：“可是這也太猖狂了吧？這人來人往的……”
肖骐指了指眼前一片幽暗道：“哪裡來的人來人往？府上的人都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沒事才不往這邊來。”
蘇青這就怪了：“那你怎麼帶我來這？”
“我！”肖骐正想說還不是因為你，想了想，還是算了，“走錯路，不行嗎？”
蘇青：“行行行，那我們趕緊走吧，别等下又來人了。”
肖骐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扭頭跨步就走。
快步行過這片小樹林，又走了半刻，眼前豁然一亮。
他們來到一座院落門前，院裡吵鬧聲陣陣如熱浪撲面而來。
隻聽裡面吵道：
“你個沒良心的雜種，我為做這麼多，為你操盡心神，你竟敢背着我出去逛窯子！我打死你！”
“我有逼你給我做這麼多嗎？這都是你自願的！”
“哈？我自願的？我自願吃苦受累嗎？要不是當初你用花言巧語騙我，說什麼會照顧我一輩子，給我幸福，你以為我會委身于你？”
“是是是，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我，你心比天高，以為自己能嫁入高門，想不到被人騙财騙色，丢盡臉面，這才不得不急急找個冤大頭接手，你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說什麼？！有種你就再說一次？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身形如球，一臉怨氣，我看了都倒盡胃口！”
“我這都是因為誰？！要不是因為你好吃懶做，我用得着做這麼多！你還有臉說我？你看看你自己什麼屁樣！就你這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還好意思去逛窯子？！不要臉的狗貨！”
“我就逛，你能怎麼樣？”
“啊！我閹了你這條雞毛！”
“哎喲，文娘啊，吵歸吵，别真的動手啊！”
“放手！讓我閹了他！”
“啊啊啊！殺人啦！謀殺親夫啦！”
“關門！我今天打不死你！”
隻聽砰地一聲，院門緊緊合上。
肖骐與蘇青同時上前一步，将耳朵貼在門邊。